华南
寥廓磅礴而质朴柔和,木管声部与钢琴次第奏响,一幅波澜壮阔的年代图景徐徐铺展,这是中国国家交响乐团(简称“国交”)《第一交响序曲》的演出现场。钢琴轻声细述、提琴柔韧优美、管乐明丽铿锵,演奏家们倾情演绎,观众陶醉其中,带入轻盈愉快的青葱岁月,咏唱一种忘我的情怀,用平凡与信念感染年华。现场的气氛也感染了舞台上的演奏者们。台上台下相互交融,共享激情澎湃、深沉壮阔的音乐盛宴。随着乐队指挥的指引,乐曲又回到最初那段感人至深的著名第一主题,庞大的乐队合奏,愈演愈烈,在激情燃烧中嘎然而止,“定格”在信念的碑文上。
会场瞬间寂静,继而掌声雷动。
然而在观众席前排,有一个人依然平静,看着台上台下的热情互动,听着观众发自内心的赞美。他是关峡,《第一交响序曲》的创作者,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团长、著名作曲家。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今天这番成绩如何来之不易。
2014年是关峡执掌国交的第10年。他从乐团低谷中接棒,10年来,身为一名作曲家,他将音乐留给乐迷和听众;作为一团之长,他把一个顶级水准的国家交响乐团呈现给热爱音乐的人们。
春意盎然的傍晚,没有演出的北京音乐厅在金粉色的夕阳中悠然沉静。关峡的办公室在音乐厅二层,布置简约,在墙边两架钢琴的陪伴下,关峡谈起他的音乐人生、执掌国交的感悟心得,对音乐永无止境地探索与追求。
执著艰辛的音乐之旅
与音乐有关的梦想,在关峡心中与生俱来,而追梦之路的执著却鲜有人知。1957年,关峡出生于河南开封。父母都热爱音乐,他从小在绕梁乐声中长大。小时候每天晚饭后,伴着父亲悠扬的二胡琴声,听母亲讲动人的童话故事,是关峡幸福温馨的儿时记忆。“那时家里有很多小乐器,京胡、板胡、竹笛等,它们都是我童年时爱不释手的玩具。记得有一架小木琴,用琴竹敲起来叮咚作响,声音清脆悦耳,我特别喜欢。父亲业余时间吹拉弹唱,我在音乐的熏陶中长大。我从五岁起跟父亲学拉板胡,这是我音乐学习的正式起点。后来随着年龄慢慢长大,我又陆续学吹口琴、拉二胡。12岁上初中之后,学校每年组织大家到附近农村帮生产队收麦子,麦收期间,有一天学校宣传队来村里慰问演出,那天我飞快地完成自己的任务,早早搬着板凳跑到打麦场,点起汽灯等候晚上的表演。金色麦田,悠扬琴声,一曲小提琴独奏《庆丰收》听得我如痴如醉。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听的乐器。我要学小提琴!”
一把定价26.6元的小提琴,承载了少年关峡对音乐的全部向往。至今提起这段难忘的经历,他仍旧难掩内心的激动:“凭着二胡基础,我拿起小提琴就能在两根弦上拉出《北风吹》的曲调,家人看到我的才能,都支持我学琴。大哥帮我找来《钢琴伴唱〈红灯记〉》,母亲竟然求同事找来一本《霍曼小提琴》,简直太珍贵了。我舍不得直接拿着书学习,于是把书中内容抄到本子上再学。只要有时间,我就到学校看宣传队排练,偷师学艺。在开封豫剧团小提琴手侯俊卿老师的帮助下,我认识了五线谱和专业系统的乐理知识。在跟侯老师学琴时,我每天练琴11个小时,不知疲倦。他布置一周的作业,我经常三天就完成了。我从此踏上音乐之旅,很艰难。”
这的确是一条希望与失望交织的坎坷之路,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跟侯老师学了一年后,进步神速的关峡被老师推荐到郑州歌舞团两位小提琴手那里,那是当时侯老师所认识的河南省水平最高的乐手。然而当关峡提着小提琴,蹭父亲单位的货车来到郑州,兴致勃勃地按照地址登门拜师时,却因为自己出身不好而被两位乐手拒之门外。那是一个令关峡备受打击,至今仍不愿回想的不眠之夜:“记得当时父亲单位的车要去其他地方送货,我必须在郑州待到第二天中午才能跟车一起返回开封。被两位乐手拒绝之后,我无处可去也没有住的地方,就拎着琴在二七纪念塔和河南省委大院之间徘徊,整整走了一夜。深秋时节寒星孤灯,脚下落叶萧瑟,心中绝望难以言表。”
终于一线希望出现在眼前,关峡经人介绍找到平顶山文工团负责人、著名小提琴家金仲平,到了家里,人家正在吃午饭,关峡拿出小提琴就拉,听了两分钟,金老师放下手中碗筷说:“你留下来吧,边工作边学习。”就这样,关峡做了文工团的小提琴副首席。此后三年间,关峡作为临时工乐手,辗转于平顶山文工团、周口镇红旗越调剧团、漯河豫剧团……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抄谱练琴求教,他如饥似渴地在音乐之路上探寻追索。
“在平顶山期间,我和乐队小提琴手一起去拜会著名作曲家、《矿工大合唱》作曲者张以达,张老师身形清瘦,对音乐创作怀有激情。我们下午四点到张老师家里,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多才离开。张老师跟我们谈了一夜音乐,给我们讲贝多芬、柴可夫斯基这些音乐大家和他们的作品,说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创作经验。从张老师家回来的路上,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学作曲。小提琴拉得再好,也是别人曲目的演绎者,我要创造自己的作品。弹钢琴是作曲的必备技能之一,于是我下决心自学钢琴。那时文工团里只有一架钢琴,琴师每天早上六点半开始练习,我比他早起一小时,自己到琴房苦练。”
除了学习,还要逃避,逃避上山下乡,不是怕吃苦,是怕一干活,把一双手就毁掉了,就没法干音乐了。但音乐让少年关峡疯狂,有一年年三十,发高烧,产生幻觉,梦到在写《白毛女》的大提琴协奏曲。烧了好几天,梦里全是音乐。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1978年的春天,关峡终于听到恢复高考的喜讯。“我立刻从周口回到开封家中,进门后跟父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买钢琴,我要学作曲,我要考大学。当时父母刚从五七干校回来不久,也不了解作曲到底要学什么,但他们得知一架钢琴要1200元,都一筹莫展,因为那时家里一共才有500元积蓄。我跟父亲商量后,自己到郑州朋友那里借了700元,然后坐火车直奔平顶山,买下平顶山商场里唯一一架钢琴。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钢琴,我进入疯狂的备考状态。那么厚的一本乐理知识,我自学了五遍。那段时间父亲还没有恢复工作,每天帮我一起复习乐理、视唱练耳。开封的冬天,室内只有零上五六度,父亲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一坐就是一上午,现在回想起来,我很感激他。”说到这里,关峡稍作停顿,似有泪水盈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