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波来
过贞丰
题记:贞丰县,以境内北盘江大峡谷、喀斯特景观双乳峰及糯米饭著称。
大峡谷。糯米饭。栩栩如生的大地之乳。
我所知道的黔西南的贞丰……
我所知道的——
大地被撕裂之处,贞丰县城安静地晒在抚扪伤痛一般的高原阳光里。
任由蜿蜒于高峡中的道路一回回抬升前瞻与回望的高度。
直到云里雾里传出一声悠长的吆喝,像抓一把飘渺如烟,并从中攥取一滴水;
直到一滴水似的明亮自天而坠,直落盘江。
沿岸的土窝与石缝中,糯米稻见风就长,恍若水声与阳光迸溅出的一地碎银。
我所知道的——
糯米饭保持一种清香,一种长久的热腾,擂响的铜鼓一般,
召集着每一个赶场日和散落四野的盘头衽衫的民族。
时,彤云垂天,万峰落寞,似众多被吸空了汁水的乳房而搁弃于岁月的一隅。
我举目四望,想找到那一对至今仍在哺天育地的有名的石乳。
人说:已过贞丰。
安龙小停
题记:安龙县,南明永历帝朱由榔曾在此建都四年。
从桂西北进入黔西南,地势渐渐高拔,眺望变得苍茫。
峰峦层层叠嶂,像不断开启的岁月的门。
那最后的几重屏障背后,一个王朝最后的皇帝惊魂初定,一块石头落地。
偷安一隅的四年,竟然只是一声喘息。
发自莽野深处。
这还不够,这不是安龙府可以名副其实的全部。
河山沉陷之年,峰峦苍然得如此孤绝,水以揪心的姿态向低处奔流。
皇宫与庙堂可以建造得明亮、巍峨,甚至胜于从前。
但是城内僭越的阴谋,须用十八先生的血洗涤。
那满塘荷叶的绿呀,森森的冷,有啸聚而来的围杀之气。
这也不够,真的,这不是我驻足斯地的所有的理由。
这座一度改称叫安笼的山城,凄惶的嘈杂已归于平静,而变得平常。
我只是碰巧路过,碰巧在灵魂还乡的路上,无意中撞见一个王朝最后一段踉跄的奔走。
而流落的子嗣与血胄,肯定在风尘中找到了平常人的安栖之所。
黔西南的酒
此地的来与去,都在一碗酒中。
在高原的山脊上,像马蹄印一样四处散落的一捧捧土窝子里。
零星生长的苞谷,在秋天被收集入酿,像集体的孕娘。
这样的酒,更加火烈火爆地烧。
风吹过高原,吹过旧时的营盘与庄屯,烈马撩动接风与饯行的酒席。
喝酒的人,已不用区分汉族、或者土著的布依与苗族,
也不分戌卒的后裔、外乡来的生意人和负笈回家的学子。
一碗酒碰一碗酒,当一碗碗水在喝。
此地喝酒,不兴划拳,却在纸牌上斗地主:
酒里斗地主,斗地主的酒,斗酒里的地主……
隔一层恍惚,又何尝不是恍若隔世。来与去或是与非,赢的只是酒。
就像高原,烈马的狂乱与真性的蹄印,终被皱褶的山影嗒然一声收掇。
风再次吹过高原,趄趔地——
此地的醉,倾倒的黔西南的酒,
让人左一脚云南,右一脚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