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文本细读,这是一种值得提倡的批评方式,当然,也是阅读和欣赏的良好方式,在浮躁和喧嚣的“市场”环境,包括散文诗在内的阅读风尚中,粗疏浅显,不求甚解,走马观花式的“欣赏”习惯相当普遍。与之相适应,作者们中,也有些人满足于“顺手牵羊”式的写作,仓促草率,急于求成,不肯下功夫进行深度思考和难度写作,倚马千言,一挥而就。凭“天才”与“灵感”侥幸取得一点成果者固然也有,毕竟罕见。因此,强调精品意识,重视技巧钻研,更加突出文学回到文学,诗必须是诗的审美本位上来,对于当代散文诗的质量提高和健康发展,便很有必要了。基于此。我从近期读到的几章以黄昏为背景的作品,试作一些“细读”的尝试,并将体会说出,与读者共同进入欣赏之境。
先看鲁绪刚的《落日漂在水面》。
这是一幅乡村黄昏景色的速写画,他以细微的观察、不动声色的冷隽,和以少胜多、营造意境的本领取胜。戏水的孩子爬上岸不过是其序曲,“抱起衣服”的动作,是“写实”,“扔下黄昏”的“想象”,便是诗人的虚拟和夸张了,这一“抱起”和“扔下”的对应,频添了不少意趣。白鹭的飞过与“蹲在地头抽烟的人”构成了又一个“动”与“静”的对应。这个人物的每一动作均属细描,却非刻板、枯燥的交代,而是形象细节的诗意升华。“风偶尔撩起他的衣角,像多年前一双手的含蓄表达”,可算得“神来之笔”,赋予了人物潜在思维活动的“影像”,静中隐含了“时间”脚步的“动”。同样,“烟锅在石头上磕了磕”这一平常的动作,也因“一片叶子离开树枝落了下来”的“并列”,而获得了相互照应的效果,其针脚细密的功夫,于兹可见。散文诗要善于捕捉细节,充分调动其表现人物和营造诗境的能量。此诗末段写人物走过小河桥面,了望山坡与村庄的“慢镜头”,与那桥面晃悠悠斜在水底的影子也非闲笔,而是这一黄昏速写画行动的主体构成。
干海兵的《那曲的黄昏》,有着更鲜明的地域特色。同样以新鲜独特的细节构成诗篇的肌体和血肉,而无丝毫多余的冗语与废笔。“草尖挑起的月亮,被一群羊羔晃动”,将天上的月与地下的草,以及草间的羊羔相组合,天上人间,异常紧密而又简约地勾起了时间与地域;“一只鹰隐入神秘的水声”,同样是“天上”和地下的“结合”,形成了一种颇具神秘感的藏区黄昏的神采。然后是牧羊人、草丛与河流的“由下而上”的“反向书写”,爬向山峦与高处的风,并由风引出了“念经的经幡”。在有意无意间点出的地域特色,显示了诗人笔墨的沉稳,以及在静中把握了动的“造境”技巧之老到和练达:“灯火在寂静中荡漾”。正是这种颇具神韵意味的典型句式。
这一段“实景”已然画出了那曲黄昏的面目,诗人并不满足,复以想象“超越”了时空,给予了更为丰满的充实。这一手法是颇具创意性的,处理得严丝合缝,不露形迹。想象一匹“狐狸一样的马”驮着“最后的草籽”逃向“早来的一粒雪”,季节被跨越,景色被延伸。“那个磕长头的人,起伏之间,波纹四散”,几近于虚幻的一笔,有着某种神性意味的美感,“从十月的那曲游向月亮”,便不觉得突兀,而“月亮,月亮,摇着人世间依稀的铃铛”这一句堪称“绝句”的出现,乃告“水到渠成”。天上人间,在海兵的诗中,取得了完美的自然契合。
再看麦子的《蓝》。她写的不是一种色彩,也不是赋予色彩以社会性或人性的变形与叠加。“一种浅蓝,在逐渐地加深”,不过是将黄昏的影子,通过这一色彩的捕捉与跟踪,而达到了对黄昏之“精魂”的写意化传达。
“夕光暗下去,清澈、幽深的蓝,便从空中垂落”,取其一点,不及其余。散文诗的精炼和简约,要求这种艺术上的集中。处理成功,可以达到“经此一点,稳操全局”的效应。这章散文诗的成功,正在于她抓住了色彩的“蓝”这一点,获得了黄昏境界的“精魂”。
麦子的笔墨细腻,却毫不板滞,有很强的音乐节奏感和流动美,牵引读者从她笔下一缕蓝色的夕光,经林子、浅海、草滩、水和空气,然后转身向人间的爱情。情侣双眸中那一点脉脉含情的“蓝”,便也成为黄昏中的一景,锦上添花了。
三章散文诗,三幅黄昏的速写画,各有不同的意境,共同的特点是精细入微,丝丝入扣,将诗美创造的功夫动作得十分到位。这是当代散文诗创作中一种可喜的发展趋势,值得赞颂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