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广告“终结者”的自我终结

2014-04-29 02:15王玟兮李恒
商界 2014年11期
关键词:肖华刘慧终结者

王玟兮 李恒

站在刘慧和丈夫肖华开的装修设计公司门口,一眼就能看到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那幅书法——“顺势而为”。四个字苍劲有力,据说是公司开张时,一位大师送的礼物,旨在提点刘慧要顺应天时地赚钱。

这四个字道尽刘慧“商海”沉浮多年一贯坚持的路线。十四年前,她警校毕业,本想一辈子吃公家饭旱涝保收,不曾想没赶上包分配的末班车。“下海”经商,是从和丈夫在学校门口摆书摊开始,生意好时一个月能挣个七八千元。刘慧并不安心,“连个门店都没有,指不定哪天就不准摆摊了”。而转行做装修公司,是刘慧研究了政策走向、预感房地产会强势增长并带动装饰等相关行业后,做出的选择。

刘慧跟“风”算是跟对了。虽是小本生意,整个公司加上老板夫妇只有四个员工,但生意好时一个月也能有十万元左右的利润。刘慧对丈夫说:“一切都跟着政策走,紧跟政府的步伐保准生意能平平稳稳。”

一线生机

政策带来的商机好比海浪,这一波可能推你到波峰,下一波可能拉你到谷底。

刘慧很快感觉到限购令出台带来的寒意。房屋交易量下滑,公司一个月的工程量只有以前的一半,日子开始过得紧巴巴。

报纸上天天都是“严控房价”的新闻,刘慧被一种逆势而行的不安全感笼罩着。某天打开电视,电视购物节目里的一种特制涂料让她眼前一亮。

电视里,主持人卖力地介绍着产品功能:能修复所有痕迹,用它刷墙,小广告都粘不住!主持人话音未落,金灿灿的特效——“墙面污垢终结者”几个大字飞进画面,重重地砸在电视屏幕上,也砸进了刘慧的心里。

小广告都粘不住!城市里,涂画在墙上、电线桿上,或是贴在墙上、电线杆的小广告屡禁不止,已经成为困扰政府整顿市容市貌的一大难题,如果自己能代理这种涂料铲除“城市牛皮癣”,也算是搭上政府需求的快车吧。

来不及跟老公商量了,刘慧拨通屏幕下方的订购电话,开门见山地说自己想代理这种特制涂料。导购小姐吓了一跳,一般顾客都是买个两三桶,这次来了一个要做代理的大客户,不敢怠慢,赶紧让刘慧留下联系方式。

刘慧本担心电话里这个声音甜甜的导购小姐能否及时为自己联系上厂家,又担心厂家是否靠谱。幸好只过了一天,涂料厂家便回复了电话。电话那头听声音是个年轻小伙子,一口一个“姐”,叫得刘慧满心欢喜。

小伙子确认了刘慧是想代理涂料,倒沉默了一会,改了口:“刘女士,有几点必须向你说清楚,这种涂料现阶段最大的购买方是墙面清洁公司。我们在电视购物上的产品是家用的油漆,作用是防止家里墙面被弄脏,我们也一直是厂家直销,所以希望你慎重做决定。”

刘慧一听,喜不自禁。看来她是第一个想到用这种涂料来清理小广告的人,之前她还担心已经被人抢占了先机。

刘慧留了个心眼,没有告诉小伙子自己已经想到和政府合作打通销路的想法,只说自己是做装修的,想扩大业务代理涂料——她担心厂家“窃取”自己的创意。

首次代理需要进货20万元,并且保证一年销售额在40万元,否则将失去代理权。刘慧手里的钱都压在公司,装修队资金回笼慢,她只得向亲戚朋友们借钱。

一听刘慧要和政府做生意,亲戚朋友们都觉得不靠谱,纷纷劝她,老老实实地做装修,做政府的生意哪有那么简单,你一个装修小工头,没关系没背景根本没人理你。

可刘慧打定主意,认定这个生意有需求,有市场,产品又好,根本不愁销路。最后东拼西凑拿下代理权之后,她设计了自己的新名片,上面赫然印着“小广告终结者代理商”。

玻璃上的苍蝇

涂料很快运到并入库了,刘慧开始穿梭在各个市政部门推销自己的涂料。她没有门路,推销的方式简单粗暴,直接到相关单位上门推销。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城管、环保局等负责市容环境的机关单位。她排练过无数次要怎么推销:从对整个城市环境的担忧开始入手,然后感慨对方的工作不容易,等对方有了共鸣,再顺势提到自己的涂料,一切水到渠成。

但实际情况是,她刚走到机关门口,就被“非请不能入内”的牌子拦了下来。

戒备“森严”的机关单位让刘慧望而却步,她又改变策略找到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工作人员很是平易近人,不但热情地接待了她,还认真地记录与刘慧的谈话内容。

一激动,刘慧连着说了近三个小时,工作人员也陪她坐了三个小时。在确定刘慧已经说完了后,工作人员用肯定的目光看着她,然后指着门口的“民生信箱”说:“很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您有什么想法,都可以通过信箱来传达,我们会定期回复的。”

刘慧中午进的办公室,出来时太阳都快落山了,喝了五杯水,在“民生信箱”里留了电话号码和资料,只是生意仍然没有开张。

僵局中,肖华带来了好消息。肖华的一个老同学在市容环境管理部门工作,可以提供一些“内部信息”。刘慧立刻拍板,在最好的酒楼里请老同学吃饭。

自从生意清淡后,刘慧已经很少在酒楼吃饭了。刘慧把相熟的大堂经理叫来吩咐:“今天我要招待很重要的客人,你就看着给我配桌菜吧,不用省。”那种豪气的口吻让她想起自己生意中不长的“黄金时代”。大堂经理确认了客人没什么忌口后,自去张罗了。

过了几分钟,刘慧越想越舍不得,又赶紧嘱咐肖华去找大堂经理重新确认菜单,“我们还是悠着点吧,别太奢侈,事情成不成还说不定了”。

虽然菜品“规格”降低了,饭桌上倒也宾主尽欢。老同学喝得兴致很高,拉着刘慧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刘慧赶紧提出涂料的事,老同学愣了一下,拉着刘慧的手也放开了,酒也放下了:“大妹子,你这算盘打错了呀,我们每年都在做市容环境整治活动,几年下来,都没什么小广告了。而且活动做了这么多年,你再来推销这个涂料,不是在打我们办事人的脸吗。”

这顿饭吃完,刘慧一连在家里躺了好几天,一边心疼一顿饭花了近一万元,只换来一个坏消息,一边仍不死心想着其他可能的销路。

几天后,刘慧又穿梭在医院、学校和小区物业等单位。老同学说得不错,各家单位的后勤负责人一听刘慧是卖清除广告涂料的,都说“我们这片市容市貌一直做得很好,不需要这个产品呀”。

她开着车行驶在宽阔的大街上,心却越来越凉——街道干净整洁,已经难寻小广告的踪影。刘慧感觉自己是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景光明却没有出路——盘算着市场如何大,产品如何好,看似畅通的销路,却压根就没有买家!

被终结的“终结者”

肖华提醒她,之前涂料厂家不是说墙面清洁公司是最大购买力吗,那就卖给清洁公司试试。

但规模稍大的清洁公司都有签约的供货商,根本不搭理刘慧;小的清洁公司呢,则接触不到大规模墙面清洁,对这种涂料也没有需求。在随后的一年,刘慧仅仅承接了两笔清理楼道的活儿,收入不过万元。40万元的销售额遥不可及,涂料代理权也被取消了。

但刘慧没精力考虑代理权的问题了。房屋交易政策再次缩紧,装修公司的生意更是每况愈下,资金周转不灵,压在仓库里的20万元涂料成了刘慧唯一可以变现救急的东西。

刘慧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协助市政清除小广告一条路可以走——需求大,可以立马套现。

“没有小广告不要紧,之前我在每个单位都留了名片,只要我们找人在电线杆上面喷涂油漆,政府为了城市美观,一定会想法消除这些痕迹,肯定就会顺势想起我们!”

所谓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这样不好吧!”肖华很犹豫,“这是犯法呀,之前电视里不是总在播乱涂乱画被拘留的新闻?”

刘慧胸有成竹:“我是警校毕业会不知道这件事犯法?肯定不是我们俩去做,去请些民工,就算被抓到,也和我们没关系。”

肖华拗不过妻子,刘慧在大街上请来十多个农民和建筑工人。之前在警校学的反侦察手段在十多年后终于派上了用场——她将请来的工人带到离家很远的建筑工地上,没开自己的车,用的是不记名的手机卡,连名字都是假的。

刘慧和肖华给大家分发工具——一大盒墨汁加刷子。一边发一边叮嘱:“你们每个人负责不同的区域,电线杆、公交牌、路标牌、灯箱、红绿灯杆甚至垃圾桶都可以画,但是千万不要写字。”

“为啥不写字?”工人里有涂小广告的熟手,觉得奇怪。刘慧支支吾吾地回答“這事犯法,不能留下线索”。

“不写字咋知道是你公司呢?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进去蹲几天,还管饭。”工人们反倒比刘慧胆子大。

“我是清理小广告的,要等政府主动上门找我谈生意,这叫自己创造市场”,刘慧嘀咕。

交代完后,十多个工人就趁着夜色奔赴大街小巷。回到家的刘慧夫妇陷入了纠结,一会儿担心事情败露被抓,一会儿幻想成功后美好的生活,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晚。

第二天,两个人在家等了一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看来力度不够大,今晚继续!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刘慧夫妇请来的工人们蘸墨、画圈,动作越来越熟练。但工人们连续出动了四天,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刘慧夫妇实在是坐不住了。得出去看看。肖华却疑心,这种“平静”之外,恐怕自己家周围早就被警察包围了,只待他们忍不住去查看那些小广告,埋伏好的警察就会冲出来,抓个人赃并获。刘慧骂肖华瞎担心,我们的反侦察工作做得这么好,警察不可能找来。于是晚上夫妻俩趁着夜色出门,去看个究竟。

到现场考察真是必要的,那些乱涂画的墨汁一擦就没了,再经过晚上的雾水浸染,根本没啥效果!

刘慧气得捶电线杆:“四个晚上呀,光是十多个工人的工钱都花出去几万元,居然就只是几个这么不浓不淡的黑圈圈!”

一不做,二不休。天一亮,刘慧去买来了擦不掉的自喷漆。到傍晚集合工人,每人发三瓶。然后刘慧一声令下,工人们再次趁着夜色出发了。

终于有反应了。第二天清晨,离刘慧家很远的小区派出所一大早就接到了好几个报警,说整个片区的电线杆、墙壁、井盖都被人恶意涂鸦了,警察赶紧奔赴现场。

与此同时,刘慧在跟肖华算账——一条5公里的主干道大概有25到30根电线杆,清理一次赚2000元,一条主干道就能盈利5万元,如果清理十条主干道就是50万元,二十条就是100万元……

那天下午,他们终于等来了来自政府的消息,不过不是来谈生意的,而是派出所的民警,要求他们“配合调查去趟警局”。几个涂鸦工人被抓到了,监控录像还拍下了刘慧夫妇那天晚上查看涂鸦的行踪——刘慧目瞪口呆,自己一个警校毕业生居然完全忽略了随处可见的摄像头。不过,在她上学时,监控并不普及。

刘慧夫妇被公安机关以故意破坏公共财产罪起诉,面临最高7年的有期徒刑。

刘慧夫妇被抓的三个月后,限购令在多地被取消,房地产业略有回温,相关行业也渐渐复苏。但刘慧的公司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那张“顺势而为”静静躺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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