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
最近,我又去了一趟贵州。上海的作家朋友们问我,你怎么对贵州乡下有那么大的兴趣,几乎一年要回去一次,我用一首小诗回答:明丽艳阳耀山川,洁白云朵绕山峦,冬春夏秋到山乡,四季景观不一般。这虽然有一点和朋友开玩笑的意思,但也是我由衷的体会。每一次回到我熟悉的贵州山乡,我总会发现生活当中的一些新的带着泥土味的实感的东西,心中也就会萌动起一股创作的愿望,比如我这次去的贵州安顺西秀区的浪塘村,本来是去看美丽乡村风光的,没想到却歪打正着地看到了这个古朴而又传统的村寨上,用栽种农作物的生态办法,解决乡村里的污水净化问题,我绕着净化田走了一圈,还一点也没有臭味,这不禁令我欣喜,还令我吃惊,因为我记得在参加上海市人民代表视察市郊先进的农村污水处理站的时候,还闻到一股股臭气。
乡下的河道、小溪流、沟渠的污染,是一个谈论了很久,让人烦恼不已的问题。我不由得在污水净化田旁边站了很久,联想到今年夏季参加全国书博会后,我去贵安新区的布依族村寨,看到家家户户整洁的院落,寨子里弯曲的小路上铺设的既生态又平整的道路,院墙上充满布依族风情的农民画,和我40多年前插队落户时生活了多年的寨子真正地可以说是换了人间,让我从心底深处感受到,今天的贵州山乡农村,虽然仍是那么遥远而又安静,但是也在起着令人喜悦的变化。
差不多20年前,我写过一篇《两种生命环》的短文,在这篇为参加国际笔会亚洲太平洋会议所做的小文中,我写到了作家应该不断地向生活学习,用两副目光来观察生活的体会。那就是我初到农村插队的时候,经常是用一双上海小青年自以为是的目光来看待贵州山乡里的一切,觉得山乡偏远、闭塞,甚至还荒蛮和落后,但是,在村寨上待得久了,和贵州的各族老乡共同劳动,慢慢地我的目光起了变化,我经常也会用一双乡下人的眼睛,疑讶而愕然地瞅着县城、中型城市、省城、瞅着北京、瞅着上海一年和一年不同的新景观,并且把这些新的人和事带给我心里的震颤用笔记下来。就是这样,当两副目光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我往往会有新的灵感冒出来,新的创作冲动涌现出来。
35年前,当我创作长篇小说《蹉跎岁月》的时候,有出版社的编辑劝我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怎么写小说啊?上面还在提倡要到农村去,客观上一批知识青年都在回城,你写出来,出版社怎么会出,出版社的编辑也无法把握。我也为此困惑了很久,但是我后来想,我要写的都是我生活当中体验过的插队落户的生活,只要准确地把我们这一代人的思想感情表达出来,捕捉时代的新意,是会有读者的,所以,我还是把《蹉跎岁月》写了出来。事实证明,《蹉跎岁月》发表、出版,尤其是改编成电视剧以后,受到了广泛的欢迎。
20年前,我写作长篇小说《孽债》的时候,也有人劝我说,你这种故事,是知识青年命运中的少数,一个知识青年有两个女人,一个女知青嫁了两个男人,这种故事没什么典型意义,我也犹豫了很久不敢下笔,但是我回想起一个一个有这种感情经历的知识青年跟我叙述到他们命运时的苦恼眼神,我想这是生活恩赐给我的,我应该把这样的故事写出来,因为这样的故事带着时代的烙印,它折射出来的是我们这代人的命运和感情经历,会给读者有耐人寻味的思考。后来《孽债》出版了,也改成了电视连续剧播出了,同样受到了欢迎。
今年,我又写作了长篇小说《问世间情》,这本书写的是我们两亿多进城打工一族中时有所见的临时夫妻现象,又有人劝我说,这是城市化进程中的支流,不要去表现它。但是我看到生活中有过这种烦恼的感情经历的男男女女,像生活中漩涡般打转转似的情景,而且全国两会上都有代表在呼吁关注这种现象。这是一种新的矛盾,处理好这样的矛盾有我们这个时代的新意。我还是把它写了出来。书出版短短几个月,就印了好几次。
不断地向生活学习、不断地感受生活、不断地在生活中捕捉新意,可以说这是我40年创作的一个信念。李白、杜甫、白居易为他们所生活的时代留下了不朽的诗篇,每一个有追求的当代中国作家也应该为我们的祖国和我们今天所生活的时代书写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