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长江头(节选)

2014-04-29 00:44:03金铃子
星星·散文诗 2014年12期
关键词:长啸鸟群

金铃子

1

一个常常迷路的人。

穿越一座又一座大山,总是有一条河流为我指路。

我在一条奔流不息的小河旁停下来喝水。一停下来,就想起母亲。

大河就是我的母亲。

为婴儿哺乳的母亲。我饮着河水,饮着乳汁……鱼群在问好我,有女音、男音,甚至有孩子的声音。水族的精灵,一泓水似的让你一眼见到底。它们舞姿优美,声音古老。似古老的歌谣。

内心独白,娓娓述来。仿佛小鸟已经飞出了这里的疆界。

我曾经在大剧院听到船歌,调式和气韵如此相近。

我找到了声音的源头。来自这条生育我的河流。

唉。我离开过这条河流。游荡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生活在刀叉声和软木塞,喧哗声和辞谢声的混响中。

一个歌王也变得无所事事——和狂人、骗子、凑热闹的一起,用金黄灿烂的水擦面洗脸,活像一只花里胡哨的鸟,活像一个一天到晚寻求干坏事的人……只记得哼痛,早忘记歌词。

我从嘉陵江,长江,到乌江。从乌江,嘉陵江,到长江。

唉。我怎么可以错过一条溪流。错过一个爱人。

2

一只白鹭。

它仰视,一动不动,身躯修长而健美。身上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仿佛一个倨傲的山人,只守护一样东西,青山的葱绿。

我在山脚就见到它古典的脖子,白色的云朵。

我惊异。如同惊异这行将就木的世界的回光返照。美好的事物,用逼真的烙印将一个单独去死的人挽留。

鸟群是无限忠诚于高山的,它们鸣叫……

“我送给你们,无需索取。”

我是为索取而来。

它们知道我全部的弱点。我脉搏里面充满欲望,如同七月的江河奔流不息。我向鸟群跑去,穿过一片片辽阔的森林,抛却时光,一小时又一小时。我向它们喊叫。它们沉默。

沉默是认领一个女人的证明。

一个孤零零的人像只黑色的草鸡在树林里奔跑。我被一种真实和虚幻推动。一种成为鹭的可能。

我听到扑翅之声。它们一小时像一秒的飞走了。

我呐喊。“我想要……”

像是沙漠里的呼声。呜呜地。呻吟地。在茫茫的森林。

3

山峦……我不能睡。我要永远的醒着。

我承认被一些东西伤害而不思索它们,它们在经过时弄脏了我。

我站起。坐下。又站起。

一天接一天积累起来的爱,入骨的疲劳,残缺的自尊让每一个记忆变色。真正需要处理伤口的时候了。消炎的车前草,退烧的树皮。

我只是向大山诉说。

“山,你在和我说话吗?人生就是一场梦,甚至连梦都不是。我常常把几枚珍贵的草叶夹在皮夹子里,它们很快就腐烂。我常常整天劳动,只要天亮就干活,四小时,八小时,二十小时,我呼吸着散发出恶臭的墨汁,闻着不能够理解生活意义的丙烯。我稍有反抗情绪,另一个我就把我蔑视。我不知道爱,爱只会让我看到真相,希望的枯萎。大地,但大地在摇晃,它长啸起来,一种悲哀的长啸。”

我看到子弹,人群变成荒野里的野兽。

“我没有儿子了。”她这样叫着,竟然没有哭。

……我不能睡。我要永远的醒着。

闪亮的启明星,我一闭上眼睛它就会熄灭。人类怎能没有方向。怎能没有美好的爱……在生命中留下。

有一种悲,有一种热烈的悲。

山谷知道。

5

狼林里还有狼么?

我嚎叫一声。呼唤我的同类。来吧。

我用蝴蝶、蜜蜂喂养你们。用头发嘴唇乳房喂养你们。你们是我留下来的许许多多孤儿。太阳一次次沉没又升起。在这个清晨,晨风吹拂,黑暗消散。人们都记得有一个懂法术的人用沉重的斧头将狼击碎。现在只留下爪印,空荡荡的狼林。我像苍白的云雾在林间穿梭。

哪儿去了?那眼睛纯洁晶莹,那叫声可以穿越长夜的漫漫、乌云的密布、快乐和忧伤。穿越我本身的天堂和地狱。

掘墓人,你挖掘的是仪式和罪之美。你埋葬的是如注的血流,声音。你工作非常努力,你戴着一顶粗陋的假发,一张大嘴巴,一张特大号的嘴巴,仿佛一个破旧的皮包,可以装下洋葱片、番茄、菜刀、避孕套。这个章法混乱的世界,你想埋葬什么?

广场上喷刷的不堪入目的广告。动物园里的小动物被无情的屠宰。阴谋论者昨天击落了飞机。安炸弹,泼硫酸,孩子被毒打致死。

狼群不知道这些。它们是朴实无华的姑娘,生儿育女,快乐而甜蜜。

没有了。当然没有。

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思想已经破烂。爱已经破烂。

我突然想做一个狼人。森林里的落日撒在我的发梢,一定会长出一牙绿叶来。

或许更多。无法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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