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假官现形记

2014-04-29 14:53刘亚
方圆 2014年13期
关键词:骗子诈骗身份

刘亚

几乎没有一个政府部门或事业单位会把自身所有在职人员的身份信息公布在网上。更别说“军官”、“特警”、“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或在职人员了,有时候骗子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方便透露”或是“我们是有保密规定的”,便能瞒天过海

5500万亿元,这是一个天方夜谭般的数字,如果说某个机构将拥有这么多资产,你会愿意相信吗?5月在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开庭审理的3名无业男子冒充将军的诈骗案中,犯罪嫌疑人虚构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建设发展基金委员会”就拥有这么多资金。不仅如此,上海某银行副行长李某还听信了这种说法,导致被骗1350万元,实在令人汗颜。

近年来,北京假官的诈骗案件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以北京市朝阳区检察院为例,该院检察官刘丹告诉记者,从2013年至2014年,仅自己办理的假官诈骗案件就有十几起,犯罪手段繁复多样,受害者人数达到上百人,涉案金额从几万到几百万元不等。而从近几年的案件数量来看,此类案件数量一直居高不下。

“案件频发的主要原因在于老百姓的防范意识低,当然,犯罪分子专门利用被害人对官员的崇拜和信任,急于办事、找工作等心态,也是导致此类犯罪无法禁绝的原因之一。”刘丹说。北京市丰台区检察院的检察官王爱民也表示,近年来冒充官员诈骗的案件数不胜数。由于北京地区官员众多,官员个人信息的公开程度不够高,人们往往难以查询到官员的身份是否属实,尤其碰上经验丰富的骗子时,人们就更无法判断事情的真伪。

各种官员头衔、名目、手段令人目不暇接。“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骗子们以北京这个拥有众多官员的政治中心为沃土,滋生出了大大小小、花样繁复的“京官头衔”,既有“临时起意”的小骗,也有精通“三十六计”的老奸,深入各行各业,将“权力”发挥到了极致。

“京官”的选择:多冒充军官、副职

虽然北京假官的手段五花八门,但大都脱离不了一定的套路:先给自己安一个“位高权重”的身份唬住受害者、再来一堆假证件和行头伪装自己,最后以真假掺杂的手法完成骗局。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选择一个合适的行业和“官位”对诈骗是否成功来说至关重要。刘丹告诉《方圆》记者,在该院办理的诈骗案中,冒充军官进行诈骗在此类案件中占的比例较高。

据媒体报道显示,不仅在朝阳区,整个北京地区都有冒充军官的案例出现。行骗“声势”较为浩大的在2013年11月,6名假军官犯罪集团的成员来到山东省苍山县公安局,分别假冒大校等首长身份,谎称来自中央军委下属的保密机构,携带了假造的“中央密令”,要求警方秘密移交出同伙,以达到“劫狱”的目的。

为何军官这一“神圣”的职业会成为北京假官们心目中的“香饽饽”呢?

“骗子们很大程度地利用了受害者们对军人的‘崇敬和‘信任。”刘丹向记者分析。在今年5月朝阳区检察院办理的一起诈骗案中,犯罪嫌疑人韩笑就冒充“雪豹突击队中校军官”、“国际特警”,从2012年3月至2013年7月间,以交男女朋友为名,先后骗取六名女性十万余元。其中骗钱的借口例如“看望司令员”、“封闭式训练”、“买机票去德国学习”等,都是围绕“军官”工作和生活产生的。

该案办案人员询问被害人时,许多人称自己从小就对军人有特殊的“好感”,一接触到所谓的“军官”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他在一起。即便后来有人告诉她们韩笑是骗子,这些女性也不愿意相信,认为是在和自己“抢男友”,甚至在失去韩笑联系时,她们还在自我安慰,“他是去执行特殊任务了”。

除了冒充军官,国家机关的副职领导或其亲属也是骗子的“热门爱好”。目前,国内的机关、企事业单位,领导层级多是一正多副。正职官员多在网络等公开渠道有个人信息公布,而副职信息公开则相对较少,这就让骗子们有了可乘之机。

当然,骗子中不乏“艺高人胆大”的“人才”,他们通常能自创机构、自封职务,尤其是“中央”“中国”“国家”甚至“联合国”开头的组织机构名称,最得骗子们的“欢心”。

例如,2002年至2005年间,北大博士生喻晓以虚构的“中央办公厅调研局局长”身份,向联合国绿色产业专家委员会递交简历,后成为该委员会委员,他先骗了联合国,再骗了政府官员,最后诈骗浙江某企业老总475万元。2004年至2008年间,北京天平视点社会调查事务所法人代表章宁泉自封为“中国天平调查员管理局局长”,冒充司法部下属机构,在司法部原办公楼内租用办公室,让全体职员身着“山寨”警服,以设立办事处等为名骗取1500余万元。2007年至2014年间,四川人陈光华自创了“中国环球计划指挥部”,自称是联合国下属机构,并任命自己为“总指挥”,以该机构筹备需要招聘工作人员为名,在北京、上海、成都等全国各地设代理人,7年时间骗了800多人。

采访中,办案检察官表示,从各类假官案件来看,诈骗成功率较高的大多是冒充“军官”、“国家机关副职”等各类“京官”。可以说,在北京这个地方,越是“中央”、“中国”、“国家”打头的官员头衔,越是值得人相信。因而,不少犯罪分子都喜欢选择“京官”头衔。

假章假证市场助推北京假官

“头衔”选择好后,北京假官便开始为此做“准备工作”了。而这些准备从地摊假货到高档行头无所不有。比如朝阳区办理的韩笑诈骗案中,犯罪嫌疑人韩笑先从地摊上买了一条武警的长裤和一件印有特警标志的T恤,再穿上衣服拍摄或者PS一些训练照片放到朋友圈里。尽管有时他不会主动表示自己的身份,但一些朋友通过看照片便能猜测几分。而此时,这些照片就起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当然,相对韩笑这类假冒军官比较简单的准备工作,自创机构、自封职务之类的诈骗就要复杂些了,他们多会运用购买或自制的假章和假证来表明自己的身份。

陈光华自创“中国环球计划指挥部”时,他先让地摊小贩刻了五个假章:1个“联合国”的英文钢印、3个“联合国军事委员会”“中国环球计划指挥部”“中国环球计划指挥部财政专用”的印章,还有1个刻有“陈光华”名字的手戳。在向应聘者收取了500到2000元不等的“入会费”后,他还会向其中交费多的人发放“中国环球计划指挥部”的工作证,当然,这些证件也是他伪造的。据办理该案件的检察官王爱民介绍,尽管陈光华制造的这些假证漏洞百出,但由于授权书、工作证件、公章等材料都一应俱全,也骗倒了相当多的人。

除了外部的行头和文件,骗子们还十分注重对自身“内涵”的培养。据王爱民介绍,很多北京假官都有着一副好嘴皮子,不仅会察言观色,还常常能说会道、口若悬河。尽管大多数骗子文化程度不高,但通过后天做的“功课”,他们对自己的领域十分熟悉。

比如2011年3月至2012年4月间冒充“国家发改委副司长”的邹斌勇,他曾在北京、长沙等地游走,大肆敛财。曾经有长沙的企业家怀疑他的身份,但早已做好功课的邹斌勇一开口就使得该企业家的疑虑顿消,后来该企业家还感慨,“他不仅熟知国家发改委系统内的人事关系,而且对国家现行和即将推行的政策,特别是与房地产、农业等相关的部分,把握得很到位。”

常见手法:亦假亦真难分辨

“绝大部分北京假官的最终目的都是骗取大量钱财。”王爱民告诉记者,因此他们一般会选择有一定“需求”的对象,比如要找工作、办事拉关系的,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2014年5月,山东省兰陵县法院就审理了一起以找工作为名诈骗的案件。犯罪嫌疑人杨东平冒充“总参秘书”,称自己能够给大学生安排到公安部下属某基金会工作,诈骗金额达到107万元。这起骗局中,杨东平并不是唯一的骗子,其同伙冯春燕等就宣称自己有在某部队当副队长的朋友,二人在诈骗道路上相互“接力”,终于“成功”。

“其实假官们骗钱的手法也是有一定套路的,比较常见的是收取‘好处费和‘关系费,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关系帮助对方找工作、拉项目、办事情等等。”王爱民说,而较为‘高端的骗法则是借由成立某机构或组织,需缴纳“入会费”、购置物品费,此类案件一般涉及金额较大。比如三个无业人员就冒充将军,谎称要建立中国人民解放军建设基金委员会,以“购置办公用品”、“开新闻发布会”等名义骗取了受害者千万余元。

当然,也有骗子“志向”不大,只是为了骗吃骗喝或者骗色的。例如某铁路局车辆段病退职工岳某,为开拓业务节省交通费,他使用假证、假章,冒充原铁道部官员在火车上骗吃骗喝。在各次列车车长的安排下,其与同行人员均享受软卧或硬卧待遇,并多次在餐车或包厢内用餐,从未付任何餐费。

除了假官的自我吹嘘,“中间人”在整个行骗过程中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刘丹表示,很多骗子能轻易取得他人信任,靠的都是“中间人”的介绍和引荐。虽然一些中间人可能自身也是受害者,但客观上确实帮助了其诈骗活动的实施。至于为何中间人乐得“参与其中”呢?官场素来是官员们互相熟悉和联系的平台,而认识“大官”是脸上有光的事情,出于虚荣心的人们就更喜欢四处介绍宣扬了,久而久之这就更加坐实了假官的身份。

比如冒充国家发改委副司长的邹斌勇,他在几年前参加北京的同学聚会时,就告诉一位已经是中央某机关副处级干部和另一位已是一家大型公司老总的高中同学,自己是国家发改委的正处级干部,两名高中同学信以为真,并逐渐在一些圈子中流传开来。在一些受骗人看来,正是由于这两位有一定社会身份的同学的引荐介绍,才使得很多官员、商人对邹斌勇“国家发改委官员”的身份信以为真。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信了。“你想啊,你已经是一位领导干部了,或者是至少有几亿身家的成功商人,你介绍的人我会轻易怀疑他的身份吗?”一位受骗者这样说。

因此,在假官身边围绕的不一定都是假官,而有的很可能是“货真价实”的真官。

王爱民还分析,自称“京官”的假官们通常有这样一个套路,先以“京官”的身份下到地方进行调研、巡视等工作,结识当地的一些小官员,再由当地官员逐步往上引荐,从而认识上级官员,最后从上到下的官员都可以来证实自己的身份,就可以以此行骗了。当真真假假的官员混在一起,受骗者就更难分辨了,等假官的“位置”坐稳一段时间后,很多有“需求”的人便会主动上门寻求门路和帮助,这时的他们便能守株待兔、坐享其成。“‘不主动寻找,等别人上门是假官行骗的最高境界。”王爱民说,在北京地区,“京官”们坐的时间越久,位子就越稳,也就没有人敢怀疑其身份的真伪了。

北京缘何成为“假官”温床

从过往的案例来看,假冒官员绕不开北京这样拥有众多官员的政治中心,甚至还主动以北京为沃土,滋生出各式各样的“头衔”。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千年古都,新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变成了滋生“假官”的温床呢?

“北京是‘假官们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李立众对记者表示,北京的“假官”犯罪事件频发与北京本身的历史、现实地位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所谓‘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北京作为我国的政治中心,大小官员多如牛毛,关系网错综复杂,生活在北京的多数人对于各类‘官员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出现一个‘官员,大家在心理上比较容易认可,再加上‘假官的左哄右骗,被害人很容易就上当受骗了。换言之,北京官员的数量多这一客观因素无意中为‘假官提供了生存的‘土壤。”

此外,政府官员信息的不透明也是北京“假官”频发的原因之一。王爱民认为,我国“官员”具有“隐蔽性”,因为目前我国的政府信息公开制度并不完善,上至各部委下至乡政府,再加上各类公务员编制的事业单位,几乎没有一个政府部门或事业单位会把自身所有在职人员的身份信息公布在网上。更别说“军官”、“特警”、“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或在职人员了,有时候骗子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方便透露”或是“我们是有保密规定的”,便能瞒天过海。

就算一些被害人有心通过公开渠道验证“官员”身份真假,也是“入地无门”,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说,官员的“隐蔽性”为“假官”们提供了可乘之机。正如在几起假官诈骗案中,受害者都说,“即使怀疑他的身份,但他是官僚,我们没法去看他的庙啊”。

除了北京的自身特点外,李立众分析,一些渴望在北京立足的人出于侥幸心理,被“官员万能”的思想所迷惑。这类人群或者想通过关系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或者是大龄单身女青年着急结婚。他们的这些心态往往使他们成为“假官”行骗的目标。

比如2011年5月,在北京已经混迹了几年的李卫东通过朋友周楠认识了“北京市公安局户籍办公室”的金伟。金伟声称可以帮助李卫东摆脱“北漂”的身份,取得“北京户口”,但是需要一笔“疏通费”。李卫东心中存疑,但是几番接触下来发现金伟这人比较仗义,于是在一次见面时,将3.5万元的“疏通费”交给金伟,谁知收到钱的金伟从此便销声匿迹。

而在2013年10月,危婵君在北京市朝阳区万寿寺路附近一饭局认识了一名叫屈展的男子,该男子自称是国家海警局副局长,自称认识国家领导人,马上还要晋升少将。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后,该男子给危婵君发信息希望建立恋爱关系,已经40岁的危婵君很快便被这个“准少将”给迷住,迅速坠入爱河。随后,屈展以出海手头紧为由向危婵君索要现金2万元,危婵君想也没想地就把钱交给屈展。半个月后,屈展回来,危婵君想要与其见面,但屈展始终以各种理由为名拖延不见。日渐生疑的危婵君通过关系打探后发现,国家海警局根本没有这个人,这时的危婵君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

在检察官刘丹看来,诸如假官帮忙找工作、骗取大龄单身女青年财物等案件层出不穷,这里面的原因有二,其一,假官多是朋友介绍,在讲求人情关系的我国,受害人的心理防备一般是比较低的;其二:受害人多少有着“官本位”或者“官员万能”的思想,认为交上“官”朋友,就找到了靠山。

“除了受害者本身的一些原因,犯罪成本低、造假证容易也是假官案件频发的重要原因之一。”李立众告诉记者,由于北京特殊的政治环境,骗子们可以获得的假章假证种类众多,做得也很逼真。

记者在百度搜索栏里输入“办假军官证”,结果立刻出现了至少数十条的QQ“代办信息”。随机选取了其中一个QQ进行联系,对方表示一本普通军官证一般要价150到300元之间,从职位到编号都可以伪造,如有需求,在北京地区的对方还可以当面交易。除了网络上有不少办假证的途径,北京街边也随处可见卖假军装、假印章的小摊小贩,骗子们很容易就能从各种途径购买到用于伪装身份的证件和服装。

假官毒瘤难拔除

按照我国刑法的规定,诈骗罪与招摇撞骗罪均有可能适用于“假官”案件,前者最高可判处无期徒刑,而后者则最高可判10年有期徒刑。由此可见,我国对此类案件的惩罚不可谓不严厉。但是为何重刑之下,“假官”仍然多如过江之鲫呢?北京市通州区法院的一名法官认为,除了少数的“巨骗”之外,多数“假官”行骗的数额并不高,甚至有些案件的单笔诈骗数额还不够起刑点,加上我国面临着警力不足的问题,很多案件便成了“无头案”,这也给了犯罪分子可乘之机。所以破除立案难、提高打击力度,才能使此类案件的发生得到有效的遏制。

“公正透明化的社会渠道也是应对‘假官的频发的有效措施。不可否认,我国正在朝着公开透明的社会方向发展,但毕竟在发展过程中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王爱民表示。如果晋升的渠道公开透明,那么可能就不会有为博取更高职位而被骗上千万元的案件;如果有更多公开透明的渠道去寻找自己满意的工作,那么许诺能够帮忙找到工作的“假官”就会减少;如果有公开透明的渠道去查找官员的身份信息,那么被害人被骗的概率就会大大减小。

“目前与官员信息公开有关的制度主要是《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和《关于领导干部报告个人有关事项的规定》,前者主要是与行政机关在履行职责过程有关的政府工作信息,很少涉及官员个人信息的公开;后者虽然要求领导干部报告个人财产等事项,但并未规定需向外界公开。”国际关系学院行政法教授毕雁英告诉记者,即使公开,也多大局限在内部公示,即通过局域网或公告栏在单位内部范围里公开。从法律角度上看,由于涉及隐私权问题,因而对官员信息公开的立法进程比较缓慢。

另外,“假官”案件中,被害人的意识亟待改变,“被害人要提高防骗的意识,而要破除‘攀关系办事的‘官员万能思想。”王爱民认为,我们不能否认,“假官”案件中的被害人多数是自己将自己暴露在被骗的风险之中。就像买股票一样,被害人在“买股”之前肯定也多番考证了行骗者的身份,在通过或多或少的考证之后决定“买股”,而在“买股”之后,发现自己被“套牢”而追悔莫及。所以可以说,只有被害人自己破除“官本位”的思想,像看见诈骗短信一样对待“假官”行骗,此类案件的数量自然会下降。

此外,一些诈骗案件曝光以后,被害人多以“不好说”为借口拒绝记者的采访,或者不愿出面为此诈骗案件作证,更有甚者直言“我没有受骗”。就像陈光华冒充联合国官员,在全国20多个地方骗了800多人,被害人竟然无一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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