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机器与人

2014-04-29 00:44
方圆 2014年14期
关键词:原罪格言上帝

刘氏物语

我们两面同上帝隔开了:原罪把我们与它隔开,生命之树把它与我们隔开

铭刻在德尔斐阿波罗神庙门口的箴言“认识你自己”,指的是与神相关的一种自我认识。是要你服从阿波罗式的节制美德的一种召唤,也是要你知道你是人而不是别的什么。当苏格拉底把人的本性当作一个难题分离出来时,他从不考虑人同神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在“自我审视”的意义上使用了“认识你自己”这一格言。然而也有人认为这句格言不好,更符合实际的说法应当是“认识别人”。也许这个问题还会有更多矛盾的与含糊不清的陈述,但是关于人的概念长久以来依旧是显得那么令人着迷。

人是什么?在生物学上,人的过去、现在与将来永远都是动物,但即使这句话正确,也难以概括关于人的全部意义。亚里士多德把人定义为“本质上是文明的动物”,是“能够获取知识的动物”,是用双脚走路的动物,是政治的动物,是唯一具有选择能力的动物,是最善于模仿的动物。本杰明·富兰克林把人定义为工具制造者,一种会制造工具的动物。但问题是我怎么能从这些定义中把自己辨认出来,即使我们早已把自己称作万物之灵长,承认普罗塔戈拉主张的“人是万物的尺度”,可是令人困惑的是:什么又是人的尺度。在柏拉图把人定义为没有羽毛的两条腿的动物之后,第欧根尼把一只拔掉羽毛的公鸡带到了阿加德米学园。这种用动物的形象来形容人,和用人的形象来比拟神灵一样,除了描述上的不恰当以外,词汇本身所具有的暗示性和联想性含义造成的曲解同它澄清的混乱一样多。

每一代人都对人提出了与之相应的定义,但我想没有比我们这一代人的定义更为糟糕的了,一个人接受了什么样的定义,意味着他以什么样的方式接受自己的身份,这就像端着镜子照见自己的面孔。当代人的内心状况的特点是把自己看作是机器的形象,这是一种貌似有理的自我鉴别方法。与“人是动物”相比,“人是机器”在今天似乎是更容易被接受的一种描述,就连我们使用的锅碗瓢盆与车子房子也处处充满了人性的光辉。人是“巧妙安装起来的可以移动的抽水马桶”,这类糟糕的定义可以追溯到18世纪,然而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普遍认为是有根据的,动物对于我们是一个奥秘,而机器则是一项发明。作为个体你高调辩解人怎么会是机器呢,也是毫无意义的!尽管《大英百科全书》关于人的定义提升了我们对人的尊严,它写道“人是消耗最少的必要能量来换取最大舒适的探索者”,这样的定义又是多么的不经推敲,从这里你甚至找不到一点儿人类的影子。

苏格拉底把他想要了解自己的愿望说成是想了解人的气质:“我是一个比百头巨兽更为复杂更狂暴的怪物,还是一个比较温和、朴实并从大自然获得神圣而安详的命运的动物?”所以无论怎样的描述,把人作为一个整体来看时,人存在的处境就是事实和目标,气质和对意义的追求等相互交织在一起的综合体。这个综合体从摇篮到坟墓,从洞穴时代到火箭时代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个时代都有着丰富的表情与深刻的内涵。

我们时代的真实面目不是它的精神失常,它的病根在于良心的缺失。可是社会的良心也处于不断地变化之中,有时它由于自身的崩溃而受到歧视与贬低,由于面对复杂的挑战它感到无能为力,便服从于自主行为。对过去不久的事物感到骄傲与麻木不仁,正如对不远的将来充满盲目的乐观一样糟糕透顶。所以人是流动的存在,人性是摇摆在兽性与神性之间的最不稳定的一种状态,做人在每个时代都是一种艰难的挑战,把上帝的眼光同我们的经验协调起来。尽管人生不乏悖谬,作家卡夫卡还是巧妙地对你说:我们两面同上帝隔开了:原罪把我们与它隔开,生命之树把它与我们隔开。

刘瑜

青年诗人

著有诗集《自然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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