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纲:“卖艺有节操”

2014-04-29 00:44张卓
记者观察 2014年2期
关键词:角儿岳云鹏德云社

张卓

郭德纲坦言自己作为一个相声演员面对春晚十分谨慎,并且自己“卖艺有节操”,忠孝仁为先。

作为中国少数敢于公开戏谑春晚的艺人,郭德纲“反叛”“草根”的形象和春晚舞台所秉持的“稳重大气”格格不入。他和这个中国最重的舞台的关系长期被视为“庙堂和江湖之争”。

不谈政治

“话题别谈那么大,我就是一个相声演员。”郭德纲说。

虽然他擅现挂,言语犀利,但多是对生活细微的调侃,讽刺小人物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作品中,时事热点只是作为笑料,从不发表正经评论。

作为老派艺人,他严格遵守相声行规:不谈政治,不离政治——也就是说,脑子里老得有政治这根弦。相声是门语言艺术,与其他曲艺专业比,和意识形态关联很紧。“师傅提醒我们,在剧场说段子时,临时加的热点话题,要格外小心。”郭德纲的徒弟岳云鹏说。

“过去,相声演员唱堂会进大宅门还得问‘今儿忌什么,主人姓什么?属什么?知道了,别沾染上这些字。”郭德纲谈起相声的“尺度”,“你得首先知道自己是个艺人,不是拿自己当一个反体制的精英。这太错误了啊!头天晚上出事,今天在台上一说,台下一鼓掌一叫好,录完传到网上去,你能红几天?这叫哗众取宠。观众不会记得一个相声演员哪年哪月因为汽车撞死人这事儿在台上骂过街。终归。你让人记住的是你所展现的相声艺术。很多事情在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技巧展现一下,摸一下就走。非要拿过来卖,有目的。也许会得了名,赚了钱,但也许也会倾家荡产诛灭九族。”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及敏感话题,郭德纲经常以“这太复杂了,没法说啊”作为回应。

“郭老师自我审查的尺度比电视台还高,他是自觉将枪口抬高一寸。”江苏卫视《非常了得》导演吴瀚侠说,“孟非会就时事发表观点。郭老师采用回避态度。比如干爹成为流行词后,一个小孩儿认他做干爹。他立刻接一句:那我还得买个包。大伙一笑,也过去了。”

郭德纲是综艺节目最为渴求的主持人:既有制造包袱的能力又能准确把握语言尺度。“本子上的包袱看着好,一会儿现场说,可没有这种效果。”郭德纲常为节目删改笑料。他基本不看台本,对“观众是否会笑”判断非常准确。

接受采访的3档综艺节目制片人不约而同表达了同样的观点:“要一个笑果,郭德纲能给两倍的量。”而郭德纲说,对比相声。综艺节目对他来说“太浅”:“我一年三分之二的时间放相声上,其他只是谋生的手段,谈不上感情。”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是市场的英雄。票房养着他,观众是衣食父母,确实活得自在。”段嵘此前是北京电视台春晚的语言类导演,曾为郭德纲打造过《星夜故事秀》。

成名后,郭德纲被誉为“相声界的救世主”,一些更為夸张的盛赞认为他至少让“相声晚灭亡了50年”。他是当下中国身价最高的相声演员,前无古人。他的演出费一路上涨,主持费连年翻倍,并受邀出演多部热门电影。《建国大业》中。他出演为主席照相的师傅,两分钟三旬台词,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2007年3月,郭德纲收购天桥乐剧场,德云社成为全国第一家拥有自己剧场的民营相声团体。而后,他将传统的戏班注册成文化演出公司,以现代企业的模式在北京新增了4家分社。他拥有一家中餐馆和一个专门定制传统成衣的华服铺。即便如今他很难有时间再去小剧场演出了,但门下徒弟的常规演出票仍供不应求。

2010年8月因被某电视台封杀,德云社停业自查,票房一天损失30万元。9月12日复演后,演出票更为紧俏。“我以前听他的相声,都是从网上听的,没花过钱。出了那个事,我想,可能我以后想花钱也听不着了,所以一定要为他做点什么。”郭德纲的粉丝花姐说。实际上,郭德纲绝大部分的粉丝都抱有这样的态度。为庆祝德云社复演,9月12日被定为“纲丝节”。

他把“杜绝商业冠名”写进各地商演的合同中,为证明单凭卖票“郭德纲”三个字也能赚钱。“北京31家小剧场,除德云社外,剩下八成靠送票为生。比如某文化馆演出,演一场区里给演员3000,市里为曲艺事业的繁荣再给补一万块,家家如此。”郭德纲说,“如果指着这个吃饭绝不能送票,从心理学说,老百姓天天看不花钱的,一天你卖一毛钱,他马上视你为仇人。如果实在卖不出去,你就得考虑是不是不该干这行。没有这个能力你就别跟这儿混了。又不会说相声,又想说相声,还想指着说相声吃饭,你不是破坏市场吗?观众会觉得听相声就是得送票,那我们这些真靠票房为生的人怎么办?”

从2006年起,德云社每年举办圣诞夜天价相声晚会,以8万元一桌创造了中国相声的票价纪录。开票20秒前三排告罄。郭德纲对“天价”的一贯态度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要年年没人买票,然后臊眉搭眼演,那我不是吃饱了撑的?谁规定我们就得三毛钱一张票?你查查中国相声史上门票最高的是谁啊?我这不算给说相声的露脸吗?”

他的电视综艺节目收视率一股维持在同时段前三位,他也是视频网站最爱合作的艺人。以优酷为例,郭德纲主持的《我是传奇》点击量1.3亿,单口相声《济公传》点击量1.6亿。

“我要不红,还在北京挨饿,会有人多看我一眼吗?”郭德纲曾说。2007年,他入选福布斯“中国名人榜”,这份榜单根据公众人物一年中的收入、曝光率进行综合排名。郭德纲获得“名人商业机构”和“文化娱乐体育产业商业人物”两项大奖,总排名第26。

郭德纲的衣着品牌有纪梵希、LV。购买了联体别墅。2010年,北京台主持人春妮访问郭德纲时说:“我喜欢以前的老郭,现在你腕上的手表把我晃晕了。”

“我没变。”郭德纲说,“做官、赚钱都没多想。”一场演出前。郭德纲躲进车里躺了10分钟。他太累了,后台挤满探班友人。回去后,他告诉徒弟:“一个人都不想见。”最忙的一天,他日程表上排了17件事情。他开始怀念没成名前。和妻子一起买菜,“在黄昏,吃口饭,然后高高兴兴去剧场说相声”。

卖艺有节操

郭德纲7岁拜师学评书,后辗转多位老师学西河大鼓、河北梆子,从伺候师傅起床、倒痰盂,到等师傅高兴时学两段;从手抄整理记录师傅老段子,到揣测老艺人腔调。他在传统艺人的规矩熏陶下长大,梦想有朝一日成为“角儿”。

20世纪80年代相声演员被体制化后,大部分人会忌讳流露“江湖气”。郭德纲一出道就带着强烈的江湖气。他讲面子,像旧时代的“角儿”一般立规矩。私下,他身边的员工就称他为“角儿”。

《名人坊》制作人刘铮说:“郭德纲是老派艺人,和他合作,你得遵守一些曲艺行当的老规矩。比如中午前他不见客。因为头天晚上散戏后,传统艺人得吃夜宵,睡觉已经半夜了;饮食上,得准备他吃得可口的饭菜:拍黄瓜、炸酱面。这合传统艺人的性情:不爱大鱼大肉,爱有滋味的平民饭菜。后台吃饭,我看德云社的座次是有讲究的:郭德纲坐主座。于谦一旁,徒弟不能先吃。他很在意这些辈分排次。”

2013年1月14日,郭德纲和吴宗宪为优酷网录《我是传奇2》。“前10分钟,他和吴宗宪有点较劲。倒不是为了比过谁,而是不能丢了台上的面儿。”刘铮说。郭德纲反感在舞台上自称“很幽默”的人:爱抖小聪明,那就比比看。《非常了得》的柳岩因为接不上郭德纲的梗很懊恼。“你不要接上。女主持伶牙俐齿观众不喜欢。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傻才好。”郭德纲最欣赏的女搭档是春妮。大气宽容,现场帮他控制流程,方便他往里头插科打诨。

刚出名时,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开心茶馆》主持人大鹏亲眼看到郭德纲拒绝过一些公司年会演出:20分钟。5万块钱。“他不乐意去,不想这样被消费。”

“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这是汉人骨子里的气节。”郭德纲强调做艺人也“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宁可站街上来8个老乡,他爱听,说完他开心,我也开心。”

为臣要忠,为子要孝,为父要仁

郭德纲信这个。他是一个传统的人。

德云社内部秉持传统的长幼尊卑、师徒礼纲。演出后台摆着张文顺、侯耀文两位前辈遗像。张文顺早年在剧场提携郭德纲,德云社最初叫“文德云社”,郭德纲希望将张文顺的“文”放在自己前面。被老先生拒绝:“4个字的名字太赘了。去掉‘文!”2004年,郭德纲拜侯耀文为师。成名后,他解释拜师不是被体制“招安”,而是,“在相声界干了这么多年,必须要有名正言顺的归属,中国相声族谱上必须有我,这跟主流没关系”。

三节两寿,郭德纲会带徒弟跪拜张、侯。他安排张文顺的亲戚管理自己的饭馆,将侯耀文的长孙带在身边。

门下徒弟从童子功教起,品质不端者扫地出門,尤憎不孝不敬之人。有一次,徒弟岳云鹏无意对某位师长有不敬之词,岳的老婆立刻掴了他一巴掌。第二天,岳云鹏去郭德纲家主动承认错误。对外,郭护犊子,2010年一家电视台曝光他的徒弟殴打记者。上午,他开发布会致歉。晚上在演出现场称赞徒弟“民族英雄、智斗歹徒”。

一档综艺节目中,导演建议岳云鹏喊郭德纲“老师”或“老郭”。他颤颤巍巍不敢出口。“没关系这是节目,”郭德纲安慰,“台上无大小,台下立规矩。哪怕在舞台边上,你跟师傅开一句玩笑都不行,一上台,想怎么挤兑都行。”

2013年1月18日是郭德纲40岁的生日。1月17日晚,徒弟们结束演出后从北京各个剧场赶去师傅家中祝寿。拜寿的传统是每个徒弟使个小活。2012年德云社在澳洲演出,晚上没事干,郭德纲把徒弟叫到自己屋里:每个人说一个最近听到的鬼故事。

“精神上,师傅是我的父亲。”岳云鹏说。这些年郭德纲搬到哪里,他也搬到哪里。岳云鹏结婚,老家北京各办一场,全由郭德纲操办;他的父母生病,郭德纲付了药费。

现代社会,这种恩威并施的师徒关系常会与商业利益产生碰撞。2010年离开德云社的徒弟何云伟、曹云金指出:作为老板的郭德纲时常打压徒弟、团体存在利益分配不均。

“我是挨过饿的人,我太知道这事怎么办。什么东西需要等一等,不能急着要。急功近利就是迫不及待歇斯底里地要红要发财,抢貂皮大衣,即使6月份也得穿上。大批年轻相声演员都是这么一个状态,等不了。”郭德纲坚持说这是为徒弟的长远发展。某网站曾邀请德云社“鹤”字辈新人上节目,被郭拒绝。

岳云鹏把德云社比喻成一盅佛跳墙,郭德纲是海参鲍鱼,自己是旁边的白菜:“有人不爱吃佛跳墙就爱吃白菜心,可约朋友吃饭,怎么说?吃白菜心去?不对,去吃佛跳墙。虽然佛跳墙他没动,但他是打着这个名义去的。道理一样,我是白菜心,可没有这佛跳墙,大伙儿可就不会来了。没有人单独吃白菜心。”

有人曾撺掇岳云鹏单干。他回:“别一看师傅赚钱,我就要怎么样。我不傻。”

2010年,徒弟何云伟、曹云金的离开让郭德纲寒心,他的应对之策或日防身之术是:签合约,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出事,法律说话。郭德纲总结:德云社现在的模式是前期是富连成,传统师徒授艺;后期是刘老根,按正规合约规章。“前期我是家长,后期我是老板,我不能把这个位置协调得特别好。”为什么不能干脆就做刘老根呢?郭答:“不做富连成的话你的人才哪儿来?”

作为德云社的角儿,他攒底压轴并负责百十号员工的吃喝生计:“从古至今。只要是搞艺术,就应该是‘角儿负责制。梅剧团就是梅兰芳说了算。我们现在曲艺团体的没落。都是因为跟这些背道而驰了。一个团体弄15个书记、20个艺术总监,不打架才怪呢。都是政府拨款,才有时间去扯皮、勾心斗角、害人。我不行,今天有没有钱完全指着台上的能力。咱过去的老戏班异曲同工。‘角儿负责制不是绝对的好,但中国戏曲的鼎盛风光都是‘角儿负责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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