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茨·卡夫卡
1914年1月12日
供我施展的可能性是存在着的,这没问题,但它们在哪块石头底下压着呢?
被拽着向前,在马背上——
青春的荒唐。对青春的畏惧,对荒唐的畏惧,对非人生活的无意义的增长的畏惧。
1914年5月27日
假如我没有搞错,那么我就是更接近目标了。这就像在什么地方的一片林中空地上正在进行一场精神战斗。我钻入森林,一无所见,由于虚弱便又匆匆钻出来。离开森林之际,我经常听见,或者自以为听见那场战斗中武器叮当作响。也许战斗者们的目光正透过林中的黑暗在找寻我,但我对之所知甚少,或只知假象而已。
大雨如注。迎向大雨吧,让钢铁般的雨柱将你穿透:在水中滑行吧,它会载你漂去;不,待着别动,挺直身子,准备迎接那突如其来、且无穷无尽倾泻而下的阳光。
1922年5月19日
两个人在一起时他觉得比一个人时更孤单。如果他同另一个人在一起凑成了两个人,那第二个人将会来抓他,而他将只能听任摆布。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尽管整个人类都来抓他,但无数伸出来的胳膊将互相纠缠,于是一个也抓不着他。
赏析
许淇画并文
卡夫卡在他的日记里写道:“现在我在我的家庭里,在那些最好的、最亲爱的人们中间,比一个陌生人还要陌生,近年来我和我的母亲平均每天说不上二十句话,和我的父亲除了有时彼此寒暄几句外几乎就没有更多的话可说。对我已婚的妹妹和妹夫们我除了跟他们生气压根儿就不说话。理由很简单:我和他们没有任何一丁点儿的事情要说。一切和文学无关的事情都使我无聊,叫我憎恨,因为它打扰我,或者说它阻碍我,尽管这只是假定的。”
在日记里,卡夫卡自由地吐露心曲,泄漏了天机,一切都缘由在这里,即和现实世界的疏离和陌生,无话可说,人是孤独的,唯有文学,或者说是梦想,才是真实的。然而文学又不是他的唯一、他的目标。他一生都是业余作者,他的第一部小说集《观察》只印了800册,一家大书店几年来总共买出11本书,10本还是他自己买的。最后一大半堆在仓库里。他交代他的好朋友勃罗德:在他死后,务必将一切写的手稿付之一炬,都烧掉!烧掉!不在世上留下一点痕迹,可见他并不相信文学的永恒。卡夫卡在日记中写道:“在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在我的手杖柄上写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共同的是‘一切。”
卡夫卡短短的一生所经历的并不复杂也并不特殊,然而他思考的却极其复杂,他提出的问题,包括了现代世界的所有困惑和不易解开的情结。如家庭、学习、职业、爱情与婚约、创作和信仰,生老病死及死亡遗嘱……他生在布拉格一个犹太中层阶级家庭里,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但他是一个叛逆者,不入犹太人帮会,犹太人不拿他当自己人;更不是基督徒;说德语,不把他当捷克人;波希米亚人,却不完全属于奥地利人;出身资产阶级仅为资产者的儿子,却不属于劳动者:他是谁?作家?却是劳工工伤保险公司的职员;小职员又不是公务员。他无所归属,只属于他自己,正因为此。他属于全世界。
出生以后,首先遇到的是家庭,母亲虽爱却不理解,对父亲产生莫名的恐惧,三个妹妹和妹夫如日记中所记,形同陌路。爱写作,却去干和文学毫不相干的职业,每天循规蹈矩,面对上司伪善的刻板的脸。因此他写了《变形记》小说,觉得自己变成一只甲虫——小说主人公葛利哥变成虫长无数条小腿,无法行走,只得爬行,爬到天花板边的墙上,听到家人的谈话,说着无聊的、不着边际的、俗不可耐的话,自己却没法插嘴。现实世界的荒谬即在于此。荒谬不在于变成“甲虫”,现在和未来的科技变革,人们不正也是“变形”吗?在卡夫卡笔下,即典型的欧洲中产阶级的庸俗的虚荣暴露无遗了。以致当葛利哥死后,一家三口的亲人走出公寓逛街去了,将葛利哥完全遗忘了。
卡夫卡写作的《城堡》,主人公K一次次试图进入城堡,又一次次无功而返。进入城堡的钥匙究竟藏在何处?有的研究者认为城堡就代表上帝,有的认为代表上帝的恩宠,有的认为城堡是描写现代人的危机,“城堡”就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语。
卡夫卡1913年接触了丹麦哲学家克尔恺郭尔的著作与尼采哲学和美学的影响,开始了自己的写作,代表作品除上述外,还有《判决》《美国》《审判》《乡村医生》等。这些作品都是在他故世后,知友勃罗德违背他的遗嘱。先后两次整理出版卡夫卡的6卷本和9卷本,终于使之风靡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