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艺术中宾白的审美特征及艺术功用探微

刘洋

【摘 要】戏曲舞台上有“千斤念白四两唱”的说法，意在强调宾白在戏曲表演中重要的审美特征与艺术功用。本文撷取主要点，来论述宾白的动作性与声律之美的审美特征及叙事、调节、娱乐三大艺术功用，管中窥豹，颇有所得。

【关键词】宾白；审美特征；艺术功用

中国的戏曲艺术是由曲词与宾白两部分共同组成的，语言上曲白相连，演出时唱念结合。宾白即戏曲中的说白，因戏曲表演艺术是以唱为主的，故而将说白称作宾白。然而这并不代表宾白的重要性低，相反戏曲舞台上有这样的说法“千斤念白四两唱”，足见宾白在戏曲表演中的重要地位。本文将从审美特征与艺术功用的角度来论述戏曲艺术中宾白的重要价值。

一、宾白的审美特征

1.动作性。著名戏曲剧作家范钧宏曾如是总结戏曲艺术：不同于小说等其他文学艺术，戏曲是藉由动作与一些表示动作的语言来刻画人物形象或展示人物间的关系，最终达到推动情节发展与揭示主题的目的。因为戏曲艺术是要在有限的时间与空间内展现复杂完整的舞台故事，且剧中人物必须是个性鲜明、形象饱满，这无疑对戏曲的语言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尤其是作为辅助性质的宾白，必须是能把人物的外在动作与心理动作都清楚地展示给观众。所以，动作性成为宾白的一大审美特征，既要通过语言描述向观众展示剧中人物的各类外在动作，又要及时准确地揭示剧中人物的心理活动以使其形象饱满。因此宾白就必须包含庞大的容量，且能暗示剧中人物的各类动作，可以向观众说清楚剧中人物某些动作的内容及与之相应的思想或感情等。譬如，《杨门女将》的“探谷”一幕，有这样一段宾白：“登悬崖！下绝岭！备火种！焚敌营！”，不仅用宾白交待了人物的动作“登”、“下”、“备”、“焚”，也展示了剧中场景的变化“悬崖”——“绝岭”——“敌营”。戏曲的舞台演出因受布景、道具等的限制，无法将战场上杨门女将激烈的战争场景一一呈现，但是通过这些带有提示性的动作性宾白语言，观众们于脑海中呈现出一幅山高势险的恶劣环境中中杨门女将征战沙场、奋勇杀敌的热血场面，紧凑不拖沓的表演时刻紧揪着观众的心。宾白不仅可表现剧中人物的外形动作，还可用来刻画人物丰富的心理活动，使得整部戏曲表演有血有肉、形象饱满。比如康海的《中山狼》一剧中，东郭先生救狼后，狼却说了这样一段宾白：“俺被赵卿赶来，走的路途遥远，这囊儿里又受了一日的苦。虽则是先生救活俺的性命，只是肚儿里饿的慌。倘若饿死在路上，却被鸟鹊啄，蝼蚁攒呵，不如送与赵卿拿去，倒也死的干净。先生可怜见，权把您来充饥罢！”，“赶”、“走”、“受”、“饿”、“啄”、“攒”等一系列动词连用，表面上是狼在极言自己的凄苦情形，但是这委屈可怜的讲述背后却是暗藏着恩将仇报的歹毒心肠，鲜明地刻画了凶残狡诈的狼形象。可见，描写心理活动的动作宾性白语言不但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更是将剧中各类角色的内心世界生动展现给观众，起着刻画人物形象的重要作用。

2.声韵之美。中国戏曲艺术语言最鲜明的特点是声韵之美，宾白亦不例外，尽管不似曲词那般极富雅韵美，却也是十分讲究节奏与韵律的，别有一番声韵之美，如王骥德《曲律》中所言“白之长短平仄须得当，方能令情意婉转，音调铿锵，达到美听的艺术效果”。较之曲词，宾白更接近日常生活用语，但是却绝非雷同，必须经过艺术加工，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语调与感情，声调铿锵且抑扬顿挫。正所谓“千斤白四两唱”，念白与唱曲的巧妙结合方能在舞台上向观众呈现戏曲的非凡魅力。虽然舞台表演时，唱曲的语言更引人关注，但是宾白的语词把握却更让剧作家们重视。宾白的语言须在白与文之间有个合适的界限，太白则使戏曲的整体韵律丧失，太文则会丧失与观者的亲近感。因此，宾白之要诀便是在尽可能使用家常用语的前提下平仄押韵、彰显节奏感。戏曲宾白语言的声韵之美，还表现在念白时强调重音，即宾白语言中的重点字词上的语气与重读等的舞台表演处理。诺贝尔文学获奖者、爱尔兰剧作家肖伯纳曾说过：“书法艺术，文法再好，在表达语调上也是无能为力的。‘是字读起来有一百种变化，写起来却只有一种。”戏曲的艺术价值是通过舞台表演来实现的，而舞台上演员的词句声调、句式停顿、重读等的选择都是有着特定目的的，观众也正是通过演员的重音变化来判定剧中人物的情绪情感波动的。作为人类互相交流的重要手段之一的语言，总是潜藏着说话者或多或少的意愿的，而戏曲舞台上短暂的表演时间与固定空间内，不仅人物的各类动作要靠宾白语言来描述，其性格形象的塑造也极大地依赖于宾白语言，尤其是为避免千人一面，宾白语言中的重音对塑造个性鲜明的各色人物是必不可少的。京剧“四大须生”马连良前辈就十分擅长念白，舞台表演《安定军》时，将剧中大段宾白念得轻重音交错，旋律与韵味十足，更是鲜明刻画人物形象，无怪乎每次演出皆是掌声雷动。

二、宾白的艺术功用

1.叙事功用。戏曲艺术有一公认的规则，即曲词重在抒情、宾白重在叙事。的确，在戏曲舞台表演中，宾白承担着交待往事情由、衔接前后故事的叙事作用。1689年法国耶稣会翻译的元剧《赵氏孤儿》就只是翻译了剧本的宾白语言后放于舞台上表演，之后便引起了歌德等西方戏曲文化界人士的关注，由此足见宾白具备情节完整、逻辑严密的叙事功能。而戏曲的宾白之所以有如此完整的叙事功能，其原因在于戏曲面对的受众主要是广大劳动人民，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戏曲表演时那些追求文雅的唱曲与艺术化的舞台动作多数观众未必可以理解，但是配上贴近日常生活的宾白之后，他们亦能看的津津有味了。套曲《般涉调·耍孩儿·庄家不识勾栏》就生动地描写了一个庄稼汉秋收后进城看戏的情形，剧中庄稼汉听不懂唱腔复杂的曲调、看不明白高深莫测的舞台动作，却可通过接近生活化的宾白表述看懂了戏曲的表演内容。承担宾白语言叙事功能最典型的叙述方式便是“自报家门”，剧前、剧中都可出现。剧前出现的“自报家门”一般被用来介绍人物身份、事件缘起或是介绍人物关系、人物动作。而剧中某一折前安排的“自报家门”，则是重新简略地介绍人物及之前发生的事情，然后报告最新的事件发展动态，其作用主要是让中途观看的观众大体上了解之前的演出内容。例如关汉卿《窦娥冤》一开始就有一出楔子来自报家门，向观众讲明前尘往事，窦娥为何成为蔡家寡妇，同时也为后文窦娥被逼婚、栽赃及窦天章审案洗刷窦娥冤屈等故事情节的发展埋下伏笔。而第二折一开始又有赛卢醫、张驴儿两人的自报家门，交代了第一折里发生的故事，及接下来事件的发展趋向，即使是迟到的观众中途观看也不会有迷茫的感觉，可以顺畅地观看下去。由此可见，宾白的叙事功能将许多复杂却又不得不提及的内容简略言明，极大地节省了舞台的表演内容，使得情节更加紧凑、冲突更加激烈，紧紧揪住了观众的心。

2.调节功用。提及戏曲语言的艺术性，总是会说“曲白相生”，指的就是宾白的调节功能。一方面，如果戏曲中没有了宾白，只由生、旦等人一唱到底，则观者必然会感到十分单调，甚至会有沉闷感，产生审美疲劳，舞台效果必然是大打折扣的。而宾白的加入，则使说与唱两种形式交替进行，舞台上的气氛时而沉重，时而打诨，观众的情绪有松有紧，甚至往往会有神来一笔之感，戏剧效果增强。另一方面，初次接触戏曲的人，多半对中国戏剧中的唱腔只是一知半解，偶尔几句还稍有兴趣，更多的时候多是不知所云，而此时宾白会使他们了解情节的发展，及时地调节了他们对戏曲的距离感，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交替出现，这种艺术基调的调节打消了初听者的畏惧感，为慢慢培养欣赏戏曲的艺术情调做好了铺垫。此外，宾白的调节作用——曲白相生还有另一种意义，即清代戏曲大师梁廷枏在《藤花亭曲话》中讲到的：“以白引起曲文，曲所未尽，以白补之”。譬如《满江红》的“扯旨”一幕有这样一段：

牛通：呔！胆大朝臣，不遵将令，擅自闯帐，定是奸佞之辈，休走看剑！

周三畏（以手挡住，正色地）且慢！（唱）我并非奸佞之辈……

牛皋：你是哪个？

周三畏：下官周三畏！（牛皋一震）

（唱）元帅的旧故交。

其中，周三畏的曲词若是连起来只有“我并非奸佞之辈，乃官员周三畏也，是元帅的旧故交”，但是如此简短的唱腔却被掐成三段，添入了不少宾白来调节曲词内容，使得人物周三畏多了神情动作，舞台效果加深。除了曲词要表现的内容，宾白的插入又向观众展示了周三畏行事的沉着从容与剧中各色人物刹那间的情感变化，在调节舞台节奏方面意义重大。

3.娱乐功用。梅兰芳前辈曾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谈到：“观众花钱听个戏，目的是为了找乐子来”，简单直白地点明了戏曲艺术的娱乐功用。人们观看戏曲的初衷也许不尽相同，或是为了排解不开心的情绪，或是为了缓解生活的苦闷与疲惫，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寻个乐子，但是归根结底都是想通过戏曲舞台的表演来引发共鸣最终获得情感的宣泄。而这一点显然不是典则俊雅的唱曲可以做到的，而要靠嬉笑怒罵皆有的宾白带给观众的情感享受。结合观众已有的生活认识与情感体验，宾白适当地宣泄剧中人物内心情感，或喜或悲，引发观者的共鸣，诱发观众的心理定势，在观众对剧中人物的感叹中借机宣泄出自己现实中的情绪，最后戏曲的终了之时观众情绪也发泄不少，心情自然轻松，观看戏曲的目的也得到满足。比如《窦娥冤》第二折中县官听闻地痞张驴儿来告状时，竟激动地跪地相迎，面对旁人的不解“相公，他是告状者，怎生跪着他？”，给出的竟是“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衣食父母。”这般厚颜无耻的解答，真真是让观众捧腹大笑，继而心里不由地生出酸苦感。戏曲中宾白语言展示的县官固然是言行滑稽，让人大笑，可结合元代社会官吏与地痞等恶势力互相勾结的现实写照，观众笑过之后又不免悲伤，窦娥的悲惨境遇不禁让他们感同身受，现实中的情绪也倾泻而出，宾白的娱乐功能亦随之实现。

戏曲艺术中的宾白是一种独特的艺术现象，有着其特有的审美特征与艺术功用，本文撷取主要点来论述。戏曲舞台表演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在这有限的时空中尽可能地展示情节发展、矛盾冲突、人物性格，只有具备动作性审美特征的宾白才能实现。此外，声律之美也是宾白语言的另一大审美特征。戏曲中宾白与曲词相连相生的艺术构成，则使宾白必须具备叙事与调节气氛两大功用。而宾白又借由人们已有的生活与情感体验，激发观众宣泄情感，实现了娱乐的艺术功用。（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艺术与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