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慧敏 骆新泉
【摘 要】清代闺秀宗婉因生活所迫而于里中教授女弟子以自养,其独特的经历使其创作为数不菲的赠女弟子诗歌。宗婉在这类诗歌中所抒发的感情,或是师长对弟子的疼爱,或是知己间的怜惜,或是羁旅的愁思,或是病怀的倾诉,且皆可显现出战乱的阴影。
【关键词】宗婉;赠女弟子;诗;情感
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女性多以贤妻良母的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女子为师实为鲜见。而清代闺秀宗婉就是这样一位女塾师。宗婉一生经历战乱及迁居之苦,更兼丈夫萧大勋去世较早,二子年幼,她不得不承担起家庭责任,以教授里中女弟子为生,其间创作了数量不菲的赠女弟子诗。本文以宗婉赠女弟子诗为着眼点,从影响其诗歌创作的因素入手,解读其寄赠女弟子诗的情感内涵。
一、师长的疼爱
宗婉开业授女弟子的独特人生经历,不仅满足了她和孩子的生活需求,同时使她拥有了珍贵的师生之谊。宗婉赠女弟子诗多在经历战乱及种种悲欢离合之后,其情感更加深沉真挚,与女弟子之间的情谊更显珍贵,诗中不乏表现其身为师长对女弟子的关怀与疼爱之情。
自古以来师生情谊尤为珍贵,俗语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宗婉与女弟子的关系上,显示了她南方女子温柔细腻的一面。在授于她们文学知识的同时,在生活上亦给予诚挚的关心。宗婉将女弟子们看做是自己的孩子一般,以长辈的慈爱之心善待她们,关心她们的生活。如《寄怀女弟子若霞二十二韵》中明确表达了诗人与女弟子之间“谊虽师与弟,情比女随娘”的情感。宗婉开业授课,虽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她投入全身心于教学之中,感女弟子之所感,乐女弟子之所乐。此诗前半部描写了女弟子若霞的闺房及学堂生活,若霞聪明早慧,且喜爱诗书,自小跟随老师学习,且不忘女儿本色,兼通女红经文。这个早通诗书、聪明娇俏的小女儿,怎能让人不生好感?十年的相伴,宗婉与若霞之间,谊为师生,情似母女,是可以相互倾诉苦闷心情、相互商讨诗文写作之人。诗的后半部分叙述了若霞的婚后生活,得意弟子能有个好的归宿,对宗婉来说就是极大的精神慰藉。但长久的分离必定生出许多的愁思,“鸾寿欣得耦,雁序怅分行”一联中,一个“欣”字表现了诗人为若霞美满姻缘而欣喜,而“怅”字则表现了诗人对分离的惆怅,表达了诗人对若霞的关怀与牵挂。因此在诗的最后诗人感叹“惟予苦岑寂,翘首日相望”,诗人对若霞的思念之情,借一“苦”字表现出来。全诗通过描写若霞的日常生活,表现其秀外慧中的性格特点,以细腻的笔触、真挚的情感述说了若霞的人生命运。宗婉一生经历诸多坎坷,其早寡及深受战乱之苦的悲剧命运,与若霞的幸运人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诗人欣慰于若霞的人生际遇,同时感慨于自身命运的悲苦,诗中所表现的情感,宛然一位长辈对晚辈的殷切关怀与思念。组诗《病后述怀寄示女弟子韵文兼谢瑶华之赠》其五“笔底牢骚襟上泪,不怜遭际也怜才”二句,对女弟子虽甚高才情却身逢乱世、命途多舛的遭际深表同情。战乱给女人造成的创伤是巨大的,诗人感伤于自身的不幸命运,又想到女弟子的悲剧人生,对女弟子的关爱、怜惜、悲痛皆通过一个“怜”字表现出来。
《始平女甥雁序凡六其伯姊早归归梧罔司马来仪》是赠晚辈诗,但此诗中的始平女甥既是宗婉的晚辈,亦是宗婉的女弟子,故此诗也是赠女弟子诗。“还欣各有珠擎掌,他日仍期绛帐开”,作为长辈兼师长,宗婉既欣喜于始平的美满生活,同时对重开课业怀有希望,述说自己对始平女甥的思念及怜爱之情。
二、知己的怜惜
宗婉与女弟子之间的年龄差距并未阻碍她们的情感,她们同为女子,虽为师徒,但情谊更像是知己,宗婉在赠女弟子诗中与女弟子之间的情感交流更是像是知己之间的互怜互赏。抒发的情感是同为女子或才女的惺惺相惜。
在经历了战乱之后,宗婉的身心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在此种情况下更需要内心情感的宣泄,而她与女弟子间知己般的情谊让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吐露自己内心的苦闷、对女弟子才情的怜惜与欣赏、对女子才高而命薄的悲苦命运的愤懑。组诗《病后述怀寄示女弟子韵文兼谢瑶华之赠》八首,后四首描写了诗人对女弟子才情的欣赏,以及对女子不被世人所尊重的愤慨。诗人在诗中感伤于自身的病痛的同时,忧虑于女子的悲苦命运,种种的愁绪化作笔端的牢骚、襟上的泪珠。“芳兰已向当门种,那许清流胜浊流”,所谓“清流”是指才高女子,而“浊流”明显表达了作者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俗观点的痛恶。“清流”与“浊流”对比,表现了诗人赞赏于女弟子的才情之高,哀叹于女子才高而不得尊重的情感,表现了她对女弟子命运的怜惜与疼爱之情。
“立德、立功、立言是儒家的传统,但到了清代,闺秀们似乎也受到了儒家‘修名情结的感染,她们希望通过交游酬唱获得肯定与认同。”[1]清代虽然随着闺秀诗人群体的出现,男性文人也逐渐对闺阁文人的认识大为改观,但正统的观念很难撼动。女子为诗,仅局限于诗情互答、唱表心事,很少有诸如李清照等女性文人在文学史上有着词坛一宗的傲然地位。因此,在女性的心中,能够得到社会对自己才情的尊重与认可,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因此,宗婉在赠女弟子诗中强烈表达自己的“好名”,如组诗《病后述怀寄示女弟子韵文兼谢瑶华之赠》中“分明绝代才人笔,委屈将伊作女郎”一联,既有对女弟子才情的赞赏,同时又暗含对身为女子才情不得世人认可的烦忧。“委屈”二字,道出了中国古代女性文人在文学史上不被重视的辛酸史。女弟子韵文与谢瑶华虽有着超群的才华,无奈生不逢世,不得重视,这从另一方面也表现了诗人对“名”的追求,此处的“好名”,是诗人对得到社会认可与尊重的理想追求。诗人以此诗赠与女弟子,包含着对女弟子才情的赞赏与才情不为尊重的怜惜之情。
三、羁旅的愁思
时光的流逝,世事的变迁,从来都是文人创作的主题,是文人们感时而叹、伤世而咏的重要源泉。宗婉将其人生经历付诸笔端,以诗赋世,有感而发,感时伤世。经历了城破家亡、骨肉流离、羁旅他乡,使得这位闺阁女子的心境发生重大变化。对世事变迁的感慨,对自身命运的悲叹,对漂泊异乡的愁思,是其后期诗词创作的主要情感诉求。《次见怀韵寄韵文女弟子》就是采用直抒胸臆手法表现诗人对思乡之情的作品,一朝烽烟,诗人与亲人如云般漂泊四散,孤苦无依,茕茕一身,故乡不得回返,亲人不得相见,其思乡之情更甚。宗婉一生经历了诸多战乱,使得她不仅与亲人飘零,也与女弟子离散。宗婉与女弟子长年相伴,结下了深厚情缘,她在赠女弟子诗中抒发羁旅之思的愁情就成为必然。她以拟人的手法写三月梢头的桃花仿佛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悲苦,未有开放,惟有梁上那一双寻巢的燕子,啁啾呢喃,仿若乡音。而那“双燕子”正反衬出诗人此时孤独岑寂的心境。宗婉借此诗赠与韵文女弟子,情感真挚地表达了对故乡、亲人、弟子的思念之情。《满江红·述怀示书君女弟子》是宗婉《梦湘楼词稿》中唯一一首赠女弟子的词作,全词以悲伤的基调,伤感的语言,描写作者“落寞”、“孤孑”、“悲咽”的中年悲苦生活。上阕细诉生平不得意之事:双亲离世、丈夫早逝、姊妹分离、兄弟离散、娇儿早夭,人生大悲之事,尽数遭遇,难怪作者悲叹“向普天之下数愁人,无侬匹”。在作者尝遍了所有的人世辛苦后,惟有小女儿陪在身边,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女儿的身上,期望她将来莫走自己的路。宗婉惟有在女弟子面前才可放弃世俗的纷扰,发泄内心的情感。谭正碧曾品评价过她:“她的中年后的生活是很悲苦的。但她生性颇强,看透了世态炎凉,所以从不肯乞怜于人。”[3]回想起城破家亡、骨肉流离,而今惟剩呜咽悲叹,所谓“醉后惟余三复叹,人前肯下双行泣”。作者阅遍世情冰雪,面对人生的艰辛,寄情于酒,大醉过后亦不肯于人前低头,其顽强的性格略见一斑。
四、病怀的倾诉
因战乱的打击,宗婉赠女弟子诗中多见愁病诗。自古以来,闺中女子愁病多哀思,愔愔切切、凄凄惨惨。“……她们大量描写自己孤独徘徊、寂寞对影、空闺无聊乃至饮酒读骚之情的作品,也令人相见其感伤的神色和苦闷的情怀。”[2]宗婉在赠女弟子诗中,其病中的愁绪与情感的抒发,或为倾诉烦闷孤寂的内心,或为倾吐对亲人故园的思念之情,或为寄托对世事变迁的感慨,作者都可以无遮掩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这样的倾诉唯有知己之间的交流才可如此真情实感。如组诗《病后述怀寄示女弟子韵文兼谢瑶华之赠》的前四首表现的是诗人感伤时势、悲叹命运的病中愁思,是诗人遭逢战乱、偏安一隅后心事的倾诉。诗人因战乱而离乡背井、亲人离散,因日夜的忧思终至病倒,惟有双亲陪在身旁。该诗作于秋季,而秋季最是能勾人伤感、衍生愁绪的季节,正所谓“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诗人因丈夫逝世,一人撑起整个家庭,赡养双亲,抚育子女,所有的心力都付诸家庭。然战乱对这个家庭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故园回首无望,满园秋景更添愁绪。诗人无奈于自己的病躯,因久病而生无力之感,面对这秋色之景,作者想起往事种种,不觉悲由心发,感叹于身世的可怜,其悲苦、无奈之意表露无遗。岑寂的秋景,无聊的人生,让这位女子更添几分哀苦与悲寂,“看到满庭秋色艳,方知人瘦不宜花”一联,表现出诗人感伤于满庭的秋景,因满腹的愁思、病中的忧虑而日渐消瘦,致使人比花憔悴。诗人运用诸如“彻骨”、“梦”、“愁”、“瘦”等伤感的词语来表现内心的情感。此外,“打窗风雨夜潇潇,窗外还添几树蕉”一联运用“风雨”、“夜”、“芭蕉”等意象,表现诗人错综复杂的惆怅之情,寄托了作者对故乡、亲人的思念之情。宗婉将情感寄托于意象之中,借景抒情,情感更为真挚。以此诗赠与女弟子,是期望得到女弟子的理解與宽慰,亦是师生之间深情厚谊的体现。
总之,宗婉在赠女弟子诗中以温婉细腻的语言表现了其内心的情感,表现了其与女弟子之间独特的情感交流。诗歌主要抒发了宗婉内心的苦闷与孤寂及对女弟子的关怀与怜惜,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作者单位: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