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陈周
一个人的时光
他老了。仿佛一件使用多年的农具。
农具的把柄像腰身一样弯了;斑驳的锈迹是他身上皱裂的皮肤;偶尔一处闪着亮光的地方,是被他多次用泪水清洗过的眼睛。
他现在不用到更远的地里耕作了,但还在两间低矮的草房周围种些一日三餐的小菜。一辈子了,他喜欢上了伺候着土地,这样的时光也是他日常生活中享受最充分的灯盏。但他似乎更想用这样的灯盏,给上个月刚刚入土的老伴带去些温暖和安慰。
有时候他到河边采些蒲公英,但总是没有办法抓住其中一朵,就像养了一辈子的三个儿子,到最后没有一个能留在身边。
他的话语也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时候对着墙上的老伴静静地发呆……
真的,他老了。好像是被时光磨损坏了的农具。
不时的咳嗽,让人暗暗担心他体内的钟表还能行走多久;可他还是喜欢围着炉子烤几颗花生,喝几口劣质的白酒,对于路过的人们,他只是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黄昏时,起风了,身边围着众多带着小眼睛的落叶。而他漫不经心地抱着一捆柴草,蹒跚在落日的余晖里;或者坐在一块石头上,安静地吸着烟卷,好像是在一朵白云下面。
立冬之后
一卷从西北吹来的风,把苏北平原的土地,吹成一张褶皱的纸。
远远地望着,在缺少庄稼的土地上,只有荒草还在涂写着潦草的汉字,光秃的树木是冬天表达出的最长句子,不时飞过的鸟雀,是移动的标点。
其实,风读不懂这些汉字,只是胡乱地翻译着;牛是生活的智者,低着头安静地咀嚼着每一个荒草的词语。它把学来的忍受和奉献,全都藏进内心。偶尔,对我这个游子,发出哞的一声,仿佛是告诉,乡村生活的朴素和平淡,只有反复内省,才能唤回那份清贫的亲切感。
傍晚,众鸟收翅,歇息在乡村的屋檐。家禽归圈,它们把一天的收获带进梦里。
只有我痴痴地想着,那些被大风吹跑的落叶,是要去搬回春天的温暖。
冬天素描
冬天有恻隐之心,不可明说。
偌大的四野,所到之处,皆有神灵。草木安静,坐在电线杆上的麻雀守口如瓶。
俯下身子,看见一对蚂蚁夫妻,匆忙地走在阳光下,似乎是把它们最小的孩子,安放在干燥的土层里。
两只散步的喜鹊,一左一右,等于一前一后。你我等于自己的陌生人。
幽闭在柴房里的老者,泡一壶秋天最后采撷来的菊花,等着时光里的寻访者。
屋顶上的茅草,是那么地脆弱、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落。
门前,那一面池塘,像前世今生的镜子,在大地手掌中展开所有的日出和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