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舟
瓦 村
扔一块石头入湖,才知道湖还活着。与一座雪山为邻,村旁的桃花依旧干涸。
草漫上山坡,水往下流,那些走出村头的马匹,又会让整个瓦村空落。老人背着水桶,来到河边,卵石疾驰,流水静止。
太阳斜挂在杂木围栏,雾气执著,麦秸灿烂,牛陪着苍老的青草。
打柴回来的卓玛,打开形同虚设的栅栏,风跟上了她,格木寺几声不老不少的风铃,给瓦村请安之后,轻轻地拉上夜幕。
一朵小小的酥油灯花,摸仿了卓玛的叹息,孩子跟着义务教育的作业,男人跟着生活安排的课本。
不用问路,瓦村很小的。瓦村的春天,只盛开雪花。
蓝月谷
水白,月开始蓝。
水边没有阿迪丽丝,只有树的根须,向学神仙的慢步。水边没有降魔的女神,只有一个又一个迷,颠倒着游人的神魂。
裸睡的月光,重现比桃花还激动的爱情。鱼不关心物价,水草无心股市的涨跌。在这里,神仙也只管自己。
水老了,那些水草,是流动的皱纹。雪落的轻轻声响贴近耳膜,我懂,光线、色泽、沐浴花开而生的气味。添两笔苹果味道的月色,手掌为砚。写下今生或来世。
月光比铁硬,比棉软,诗人曾在这里包裹松风,寄给友人。饶舌的鸟,从弦上滑落,涉过秋水,收集先人独到的选择。
伐下檀木,刨制婚姻的嫁妆,安放孝与顺,廉或耻。一些檀木决定做成舟船,把迷途的黄花,送到远方。
蓝月谷很窄,打开思念的引擎,我的梦多么辽廓!
在甘丹寺
我看见虫眼,在雕花的横梁,比朝佛的卓玛脸上的雀斑还细。我甚至看见天光,从瓦当的尘肺洒下。
血写的经文,尚有大师的体温,行云流水的笔触,仿佛是一个人的心,正在接受佛光沐浴。
酥油灯轻轻唠叨,这座寺便开始失眠。窗外是山,我听见,海的喘息。
那些人,以跪的方式,等着神赐的光,佛,也无法做到让他们平身。纸喂进香炉,桑升到天空,专心听课的鹿,让你心动的法轮。
现在,从石头上长出来的寺宇,正在旺古尔山上遥看。芸芸众生,食人间烟火的僧人,正在收看几场不大的局部战争。
形而之上,那些经卷就是一堆有骨头的文字,排列在佛的屋檐下,送善心一程。
宗喀巴大师,是与我父亲一般年纪的老人。
他转身离去,雪落下来,云跟着抽身。
芒康弦子舞
盛唐,在一根弦子上曼妙。
丰腴的美女,比桃花超重。
彼时芒康,只有舞,可驱邪,可卸下大唐特遣,疲惫的容颜。
组织一场舞会,不是说话算数的头人,权贵与神,而是弦子。轻拨,就让康巴汉子,听候一堆篝火调遣。
没有彩妆,颤动,让一群马哥头们,忘记了故乡。
就是两根弦,产生的颤音,吸引了害怕失眠的男女。拉弦子的男人,让一个村庄的脚步铿锵。
我在芒康,也加入这个舞台,我只为抖掉身上蒙尘的忧伤。
钟声醒来,茶碗里的夕照,让时光廖廓。
玛旁雍错
经神指点,湖里的水,仍然找不到方向。
不能用世俗的公里数,测量湖的蓝与忧伤。不能用大辞海里的文字,形容湖的幽与静。
前世的居所,与羊一样,跟着季节四处流浪。俗根有你原罪,请洗洗,前世造的孽,今生负下的债。
玛法木尻鱼指点为誓,说没看到过桃花,波澜是神在翻书,轻轻将一个人的前世忏悔,来生救赎。
朝圣者,把自己的历史从水中取出,晾晒成文字,诵读给儿孙。江河之母,一卷《大唐西域记》里,始终是西天瑶池。
八座寺,正好分布在湖的四面八方,为一池水超度。东西南北,都有不测,四面八方,皆是平安。
星相,良辰,一场大雪倒地的方向。神始终不说什么。
许多信众围着湖水,走了一生。
象雄王国
历史的手一指,最锋利的武器是时间。
一定有森严的等级,论功请赏,封官加爵。阴谋是小人的利器,一定有美女,怀抱英雄。酒正从青稞里流出,诗人在宫中吟诗,战争仍在前线前行。
仇家的毒酒,让骨笛脚飘,美人沉湖。心猿意马的莲花,扶正成赭色的壁画,草在午夜分娩香气,这么高海拔,我听到海的怨气。
而一炷新香正与神交谈,而皇室,正接受假话的蒙蔽。中原的丝绸织在美女的胴体,茶叶复位春天,酥油浸润经卷。
护城河只剩鱼的脊骨,正把一个国度的兴亡梳理。秃鹫知道国王去向,牵着一匹比他难堪的瘦马,带着怀抱玉玺的女人。
现在,我看见文字的偏傍,乐器的肢体,祭祀的器皿,仍然活着的大风。
我看见,河流从这里出发,一些浮起牛皮筏子,一些飘起真理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