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白
经 幡
第一眼看到的经幡,是前世留下那条。
它在半山腰,凝固一样静寂。它的触角高过树林,高过苍鹰,高过蓝……
苍鹰一动不动。它在天上,直到阳光进入半夜,才飞过山梁。
经幡的高度,齐于额头。
红、白、兰、绿、黄,五种颜色,越过沟壑。
穿过拉萨河,去寻找一朵格桑花。它把我生命的重量护送到高处!
拉萨河
河边那些草,一部分枯黄了,另一部分刚刚返青。
河里的水,充沛、灵性,四处流泻。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它们饱满,像喂奶的少妇,流经之处,滋润枯黄的,也滋润青青的,还滋润灰白的石头以及其他的颜色。
河心有沙洲,沙洲上有芨芨草,有沙棘,有砂生槐,有蔷薇……
它们长在八月,等我来。
我来到八月的拉萨,穿过遍布石子的平坡,一个人来到拉萨河边。
水里都是阳光的味道。
我拾起河边的一颗石子,石子把高原温热的重量,托付到我的掌心。双手托着的石子,正对连绵起伏的山脉。
山峰上,太阳西斜的倒影,一道亮,一道暗,划过无边蔚蓝。
石 子
太阳,直接、耀眼;上天,清澈、透明。
清澈和耀眼中,有幸来到石子中间,我是有福的。
我于是继续保持高原赠予的晕眩,和形态各异的大小椭圆集结。
在河岸,粗犷、原始地逐一了结岁月打磨过的痕迹。
躺在石子中间。
当我的目光,沿着石子缝隙中长出来的带刺的草的尖锐,沿着韧劲十足的灌木丛蕴含的斑斓色彩的走向,沿着山峰无边的起伏,看到遥远的雪山在辽阔中闪着神光时,我想到了“遗世独立”这几个字--
遗世,多么大的界境!
而独立,需要的只是沉默,以便能对这个世界,保持刚刚出土的新鲜。
夜行客车
猝然而来的树林,纷纷从车窗外掠过,荒凉地带瞬闪即逝。
那片清澈的湖泊,亮一下,也消失了……然后是一座座山隘,越来越近,越来越远。
车窗外的速度和车窗里的声音,隐蔽着真实的真相和安宁,在大地上高歌猛进--
夜色离开之后,我格外怀念黑暗。
怀念黑暗里的声音,那些零乱的吱吱作响,沿着铁轨传来。
怀念铁轨有规律的震动和计划外的颤动。
怀念那盏昏暗的信号灯,在京广线上的某个地方,突如其来亮起。
我怀念那些简化的光芒,在空空荡荡的黑色中,摇晃,然后莫名其妙地熄灭。
蜻 蜓
这些翅膀,飞过天空,停留在草径上。
它们的美渐次开放。它们的美,在黄昏的余辉中,不动声色,微微摇晃。
我还来不及欣赏这浓重的美,夜色不知不觉就覆盖下来了。
而夜色慵懒、迷茫、凝固和生硬。
没有人知道它们的飞翔将作为夜色的脚步,和夜色卑微的态度,血脉般的流向,恍如风声的呐喊……一起,如何弥漫和失散,又如何回望那些曾飞过天空的痕迹,烟一样在夜空中飘渺,如幻影,如终将老去的容颜。
某时某刻
在夜里,独自度过一夜,打湿前额的,要么是雨水,要么露水。
很难还有别的。
正如未知,消解恩赐的同时淡化仇恨。
很难还有别的。
那么,把自己的伤口亮出来吧。让伤口日渐恢复。然后,再继续……
日子不会按预想那样进行,最终成为我们的至爱。
时间折返途中,太多事物每天都在置死地,而死,或者生。
每时每刻,前尘覆盖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