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高明
在中国大地上,在春节这个传统节日期间,每年都会上演一道春运奇观。“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一到年根儿,离开家乡在外地打工的2.5亿多位农民工再也没有上班的心思,他们都盼着和家人团聚。这个时候,全国大中小城市的火车站、汽车站,甚至飞机场,都聚集着来自天南地北、归心似箭的农民工,即使那些买不到票的,乘两轮摩托也要回家过年。“春运”和“一票难求”,成为媒体间此时最热的词汇。
春运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特有的交通运输现象,即以农民工为主体的人群在城乡之间的大规模“迁徙”。中国人讲究春节家庭团圆,工业化的社会变迁,逼迫农民在农村与城市之间流动。上世纪80年代初以前,中国农民很少流动,春运问题未引起有关方面关注。80年代中期以来, 回家过春节的群体里增添了打工族,而春节后外出的农民务工者越来越多。有人说,一部春运史,就是一部农民外出打工史、改革开放史,也是一部农民辛酸史。
据媒体报道,2012年春运期间,中国城乡大约发生了30亿人次的迁徙。这说明,在几十年的经济高速增长中,城里人还在拒绝农民工的融入,想进城的农民依旧未形成自觉的城市意识。
春运之所以如此牵动人心,是因为全中国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亲人汇入春运的人潮。外国人则对中国如此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充满好奇,惊叹不已。“父母在,不远游”早已被生存和渴望美好生活的欲望击碎。虽然古代经商游学的、走西口的、闯关东的、进京赶考的、回乡省亲的大有人在,但那时候的人群移动较之今天的春运人群,不可同日而语。“春运”是近三十多年人类历史上发生的,在经济快速增长的中国,所特有的现象。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社会、文化的发展赋予“春运”很多新内容,也使它每年都要“热”一下。
为了缓解订票难,铁路部门推出网上订票服务热线,从2013年春节开始实行。一下子,电脑抢票成为春运期间的新风景。然而,现代化的设备让农民工的窘境显露无遗,也由此引发了大学生和研究生与农民工抢票的尴尬。尽管回家过年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中很大一部分也是农民的孩子,农民工人流中也许就有他们的父辈,可是抢票还是无情地发生着,以至于一些软件公司为了牟利,非法出售抢票软件,真是在发“春运”财。可那些软件,对于没有电脑,没有用过电脑,甚至还没有听说过电脑的农民工来说毫无用处。他们依旧采取传统的排队办法,在火车站排队十几个小时或几十个小时买票,如果买不到票,就只好受车票“黄牛”的剥削。春运人数记录一次次被刷新,一方面显示了中国交通运营能力的增强;另一方面也显示了民众迁徙流动的频度加大,更显示了农民收入渠道的局限——进城打工成为农民所有职业中赚钱最快的行业。
当今的青年农民,除了农活不会干之外,很多城里年轻人不愿意干的活他们全都会。简单一点的可以是垃圾清扫;轻快一点可以是看大门,守库房;技术含量低的可以是码头装卸;复杂一点的则可以工作在苹果手机的生产流水线上。如今,城市必须依靠大量的农民工来维持运转,一旦农民工流停止流动,城市的瘫痪将不可避免。另外,如果农民不再生产廉价的粮食给城市,城市的动荡也可能很快发生。
在自然界里,动物迁移是伟大的壮举。澳大利亚圣诞岛1.2亿只红蟹沿海岸移动;北极燕鸥往返7万公里的超长途飞越;总数超过60亿只候鸽迁移;灰鲸长达1.8万公里的繁殖与觅食运动;东非角马长达5000公里的转场运动,都创造了地球生物史上的极限纪录。最近,有媒体报道了最令人震撼的动物迁移:近18万头北美驯鹿,从南部林区迁徙到位于北极苔原的繁殖区产犊,不顾狼群和棕熊的捕猎,重返越冬区,完成长达数千公里的迁移。
然而,所有动物界那些伟大的长征,都无法跟发生在中国的人类迁徙记录相比。在21世纪,地球生物迁徙的记录已经被一个全新物种——“中国农民工”彻底刷新。这种高等动物,在每年1月到2月期间的40多天里,往返于中国东部和中西部之间,人数多达八亿,总流量超过34亿,占世界总人口的一半!
从某种角度看,春运就是“春晕”,即一次农历年间的自我“电击”。它利用一个混乱低效、放肆敛财的运输体系和一种充满苦难的迁徙,来重申改变命运的必要性。每一次返乡,都是一次痛彻心扉的自我告诫,激励着农民工跟乡村道别,跟农业告别,成为梦中的都市居民。但这场悲剧的真正要害在于,无论都市还是乡村,都不是中国农民工的真正家园。只要农民工没有找到自己的理想地,这种钟摆式春运“迁徙”就将永不停止。
博主简介:中国科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