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妍 王佳英
[摘 要]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 1933-)是美国当代文坛上一位独具特色,极富影响力的犹太裔作家。《退场的鬼魂》是罗斯内森·祖克曼系列小说中的最后一部。本文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中的伦理结、伦理身份,从犹太身份、犹太传统、犹太救赎思想来解读作品人物拉里的身份伦理结,从而理解犹太人在他者的国度里陷入难以实现自我解放的身份困境。
[关键词]伦理结;伦理身份;犹太身份;救赎思想
[中图分类号]I712.4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4)12 — 0108 — 02
菲利普·罗斯(Philip Milton Roth 1933-)是美国当代文坛上一位独具特色,极富影响力的犹太裔作家。年逾八十,仍笔耕不辍,是美国文学界普遍认可的“活着的文学神话”。除了诺贝尔文学奖外,罗斯几乎囊括了所有重要的文学奖项。他不但具有高超的创作技艺,而且其小说具有严肃而深刻的伦理道德指向:性爱主题下的伦理拷问、反叛意识里的道德冲突和生存处境下的命运反思。《退场的鬼魂》是内森·祖克曼系列小说中的最后一部。国内外对这部作品的研究集中在叙事风格、死亡主题、异化主题、东方归隐思想等方面。本文尝试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来解读这部作品中拉里这个人物,从而为这部作品的研究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
文学伦理批评方法中伦理结是文学作品结构中矛盾与冲突的集中体现。伦理结构成伦理困境,揭示文学文本的基本伦理问题。在通常情况下,伦理结属于文学文本的横向结构。文学文本的伦理结只有同伦理线结合在一起,才能构成文学作品叙事的伦理结构。文学文本中的伦理结被伦理线串联或并联在一起,构成文本的整体伦理结构。文学文本的复杂程度是由伦理结的数量及解构的难度决定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任务就是通过对文学文本的解读发现伦理线上伦理结的形成过程,或者是对已经形成的伦理结进行解构。在大多数情况下,伦理结的形成或解开的不同过程,则形成对文学文本的不同理解。〔1〕(p259)《退场的鬼魂》这部文学作品是按照主人公祖克曼经历的,从归隐山林——回归纽约都市——重返山林过程中所经历的心灵上的躁动、彷徨、失望、平静的灵魂之旅为伦理线进行创作的。在这条清晰的伦理线上交织着多个伦理结,其中包括祖克曼的朋友拉里对于自己犹太身份的矛盾与纠结。
祖克曼之所以会重返纽约,除了受自己想要“返老还童”的自然情感驱使外,还离不开朋友拉里的精神拯救。拉里对祖克曼的拯救要源于他犹太身份的救赎思想。而这个犹太身份恰恰就是拉里这个人物的“伦理结”。一方面,拉里用自己的方式想要挣脱掉自己的犹太身份,而另一方面,他又自觉地按照犹太传统生活方式来生活。
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只要是身份,无论它们是指社会上的身份,还是家庭中的身份,学校中的身份,都是伦理身份。文学作品无论是描写某种身份的拥有者如何规范自己,还是描写人在社会中如何通过自我选择以获取某种身份的努力,都是为人的伦理选择提供道德警示和教诲。〔2〕(p265)拉里的身份选择决定了他一生的性格和成长道路,同时也反映出以拉里为典型代表的第二代犹太人在他者国度中的奋斗与迷失。
一、犹太身份的奋力挣脱
格托基本的内涵就是隔离区,是相对封闭、自给自足的少数族裔的聚居区。格托(Ghetto)这个名词来源于威尼斯。与黑人格托、华人街相比,犹太格托是犹太人赖以生存的唯一家园,是确保自身犹太民族属性的“文化栅栏”,是犹太文化得以传承的最为重要的文化载体。早在公元1世纪,犹太人被驱逐出巴勒斯坦,进入了“大流散”时期,他们失去了地理区域的共同体。〔3〕(p48)正是由于格托这一有效的文化载体,犹太文化传统才得以完整的传承下来。但是,格托作为保护犹太文化传统的“文化栅栏”,不可能使犹太人与世隔绝,现实的生活需求使得犹太人必须走出格托,融入其它的群体去寻找生活。因此,另外一堵无形的、更具有韧性的墙就出现了,我们谓之“精神格托”。“精神格托”使得犹太人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和犹太文化传统保持着一种“血缘”关系。
拉里十岁便成了孤儿。童年悲惨的经历使他性格上谨小慎微、拘泥细节,似乎相信只有一切都在井井有条的计划中,生活才会有安全感。这就使得他成年后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每一个抉择。他经常会说“我想要我想要的,我不想要我不想要的”〔4〕(p7)成为孤儿的拉里被送往住在哈特福德西南部、诺格塔克河一带的亲戚家里,那个地方就在荒凉的康涅狄格州沃特伯里工业区的外围。康涅狄格州是美国工业化最早、最具经济实力的地区,早在2006年就已经有6家世界500强公司将总部设在该州。脱离了犹太“格托”的拉里,游离在犹太传统边缘,美国工业化的发展让他看到了自己美好的前程和幸福生活的希望,他想要融入美国主流生活的愿望变得十分强烈,他在一本名为《人生规划》的日记里为自己设计好了未来,而他的一生都是按照计划一丝不苟地执行的。
为了让自己的美国化更彻底,也为了跟犹太身份保持一定距离,拉里将自己的名字由之前的“欧文·戈卢布”改为“拉里·霍利斯”,這足以看出他想要突破犹太身份的决心。并且,他给自己制定了择偶标准,“不要娶一个犹太姑娘”,〔5〕(p7)因为,他不想自己的孩子在信仰犹太教的教育下成长,也不想他们和犹太人有任何关系。他也的确如愿以偿和一位有着爱尔兰血统的姑娘结了婚。拉里不但规划了自己的人生,也以家长的身份规划着女儿的人生。他的女儿们都有一双冰蓝的眼睛,她们都要去上卫尔斯利学院,原因在于拉里在空军里的一位密友的妹妹在那里念书,拉里在遇到她时,觉得她端庄优雅、举止得体,简直就是女性的典范。拉里在竭尽全力挣脱着他的犹太身份。
二、犹太传统的自觉坚持
拉里竭尽全力地想要挣脱掉自己的犹太身份,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过着传统的犹太生活,保持着犹太传统的价值观和家庭伦理。加洛蒂曾说:“在传统的犹太家庭里,父亲具有一种神圣的特征。”〔6〕(p7)因为,犹太人集体无意识的印记会使他的孩子们把对父亲的惧怕和上帝的信仰相联系起来。在犹太文化传统中,父亲是一家之主,是一个家庭的领导者和支柱。父子关系影响到家庭的和睦,因此,子辈都渴望追随父辈以求父子精神得到和谐。在拉里的家里,尽管他不是一个恐怖的暴君式家长,但他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独裁者,他要女儿去卫尔斯利上学,女儿们没有反抗的声音。女儿的择偶标准也要和他一样,要嫁给个爱尔兰血统的美国律师,同时也得毕业于他的学校福特汉姆。他的女儿们心甘情愿地做着没主见的人,尊重着自己的父亲——这位家庭的领导者。
虽然拉里抗拒着成为一个严格的犹太教徒,但犹太人传统的生活方式却渗入到拉里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不仅拉里自己,甚至是他的家庭也会按照犹太传统来生活。比如犹太教要过安息日的传统从小就植入了拉里的生活。当年,拉里寄居他叔叔家里时,每个礼拜天他都要和叔叔一起在诺格塔克河钓鱼。成年的拉里,也沿袭着这种传统。他坚持每个礼拜天早晨和祖克曼一起徒步漫游,如果天气不好,就打乒乓球。隔周的礼拜六晚上都会去饭店。而祖克曼得到拉里死讯也是在一个礼拜天。
另外,犹太人在平常的生活中,总要从宗教、历史中引经据典。拉里也像传统的犹太人一样,“如果我们一起去饭店,那他总免不了会和侍者来上一场口角。对于端上来的面包,他永远有发不完的牢骚。这面包不新鲜。这不是我想要的面包。这面包不够我们大家分的。”〔7〕(p8)无论是家庭角色、生活习惯还是思维方式,拉里一生都在自觉地坚持着犹太人的传统生活。
三、犹太救赎思想的践行
犹太生活的传承,影响着拉里的生活,而负罪感的犹太文化塑造了拉里的性格。众所周知,因为人类始祖原罪的缘故,犹太文化属于一种罪感文化。所以他们的后代一出生就是带罪的。由此人的一生都要顺从上帝、忍受苦难,以此来减轻良心的谴责,以求得赎罪。犹太民族是一个饱受苦难的民族,但他们坚信上帝要他們经受如此多的苦难,是要考验他的子民。只有通过救赎,不断赎罪,才能成为上帝合格的子民。在希伯来《圣经》中,反复强调赎罪意识的同时,也重点强调了将赎罪的思想转化成一种现实的行为,这样赎罪才具有真正的现实意义。〔8〕(p4)
这种犹太的“救赎”和“赎罪”思想是拉里坚持帮助祖克曼摆脱寂寞生活的原动力。他一直想把祖克曼拉回正常的世俗生活。“我拥有了我曾希望过的一切。我不能再让你过这种形影相吊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你已经过到头了。你太极端了,内森。”〔9〕(p9)他想拯救祖克曼,固执地安排着祖克曼的生活,他给祖克曼带来了两只小猫,并且去超市里采购了猫食罐头、猫砂、塑料的猫沙盒,放猫食的两只塑料盘,盛水的两只塑料碗,还有半打供它们玩耍的小玩具。他坚持这些会给祖克曼带来无穷的乐趣。甚至在自己面对死亡的时刻,还在惦记着祖克曼,他在给祖克曼的信中这样写到:“内森,我的老伙伴,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你。在这个广漠无边的世界里,你不能一个人生活。你不能同一切都失去了联系。你必须向我保证不会倒退回我遇见你时的生活状态。你忠实的朋友,拉里。”〔10〕(p13)可见,拉里对于祖克曼的拯救是不离不弃的,他将赎罪的思想转化成一种现实的行动,而对于祖克曼的救赎正是这种行动的具体体现。
结语
文本中,犹太身份成为拉里纠结一生的伦理结。他一方面想要拼命的挣脱犹太身份,另一方面,犹太生活传统、犹太宗教救赎思想渗透到他生活的每一个细节。犹太身份往往导致犹太人在他者的国度里陷入难以实现自我解放的身份困境。拉里的一生只有一件没有按他的《人生规划》实现的事情,那就是有一天要有一个叫小拉里·霍利斯的儿子。罗斯对拉里这个细节安排,似乎是在影射着拉里虽然抗拒着自己的犹太身份,但他终究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与犹太人血脉相连的事实终究无法改变。拉里这个角色,仿佛是在辉映着祖克曼自己,早年的祖克曼也用反犹太传统的方式找寻着自己,然而,在抗争后发现,他们终究逃脱不了命运。无论是祖克曼、拉里、还是罗斯本人犹太身份始终使他们无法真正融入美国社会,他们至始至终也只是一个“客居”美国的异乡人。与反犹历史悠久的欧洲大陆相比,美国虽然为流散于此的犹太人提供了更多成功的机会,但是他们仍然没能摆脱生存艰辛、同化艰难等问题,继续着自己“无根”的漂泊。这种结果最终导致他们难以达到伦理身份的内外和谐,使他们深陷自我矛盾、无法自我解放的囹圄。
〔参 考 文 献〕
〔1〕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259.
〔2〕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265.
〔3〕苏鑫.世界文化〔J〕.2010,(10):48.
〔4〕〔美〕菲利普·罗斯.退场的鬼魂〔M〕.姜向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7.
〔5〕同〔4〕
〔6〕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M〕.余中先,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3:7.
〔7〕〔美〕菲利普·罗斯.退场的鬼魂〔M〕.姜向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8.
〔8〕亚伯拉罕·柯恩.大众塔木德〔M〕.盖逊,译.山东:山东大学出版社,2000:4.
〔9〕〔美〕菲利普·罗斯.退场的鬼魂〔M〕.姜向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
〔10〕〔美〕菲利普·罗斯.退场的鬼魂〔M〕.姜向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13.
〔责任编辑:谭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