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东枪
广告创意工作者,文字工作者,各种爱好者。
周末去了一个小公园,看见大朵大朵的玉兰花吊在枝头,大得简直有点比例失调,简直想找个记者来查查是不是公园管理人员为了招揽游客做了手脚。
拍了个照片分享到了微信朋友圈里,说:“开这么大一朵儿……可够累的……何必呢?”有朋友回复说:“那是人家有劲。”想了想,觉得还挺有道理。你觉着人家累,人家自己觉得舒服着呢。人家还觉着你累呢。夏虫不语冰,动物别揣度植物,这都是老理儿了。
林语堂这个“没正形”的脾气,让他没少受挤兑。他却一辈子以此为荣。
可反正是在游园嘛,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这花到底为什么要开成这样。
我猜,一种可能是这花天生争强好胜,认为自己开得越大越光荣,非要开大才能上报国恩,这才怀着一颗扬名立万的心开出了现在这样的造型,也就是说,这是些英雄主义的花。
另一种可能是,这花倒也并没想自己去当什么英雄,只是觉得不开得大些,自己所在的这一株就会被旁边那几株比下去了,所以大家才互相勉励着“努力啊兄弟!再大点!你可以的”什么的,你追我赶地开成了这样—也就是说,这是些集体主义的花。
不过,后来觉得还是另一种可能性大一些:花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一朵花本该开成这样,就顺理成章地开成了这样而已。
太顺理成章的事,好像就没什么意思。
我在上海生活过一小段时间,当时是在一家外企的中国总部工作,身边都是些标准的上海白领,但偶尔也会接触些其他省份分公司的同事。对比下来,我有个不一定正确的结论:我觉得基本上,上海的白领比其他地方的白领更像白领。
后来慢慢发现,不只是白领,好像凡事在上海都会更typical一点。具体地说:上海的老板更像老板,上海的酒吧更像酒吧,上海的西餐更像西餐,上海的商场更像商场,上海的理发师更像理发师,连在上海的老外都更像老外一些。
就拿老外来说吧,我经常在北京的冬天瞧见穿着绿军大衣呼着寒气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外国人,我老忍不住推测他们自行车把上挂着的公文包里应该也是鸡蛋灌饼或鲜肉大葱馅儿的“蒸功夫”包子,而我在上海看到的外国人,则大都是外国电影里的正宗外国人模样。
说点远的吧—
我所喜爱的作家林語堂是个倒霉蛋,一辈子没少受别人批判攻击。1930年代他办刊物提倡“幽默”,宣扬“闲适”。这样的主张在当时乃至后世都饱受批评,最流行的论调就是:别人都在为国流血、为民请命,你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些?
多年之后,我去翻了翻他当时主编的那些刊物,觉得他确实有点冤枉—那些刊物里的文章虽然是不正经了些,但大部分还是跟国计民生脱不了干系。但林语堂当时为自己辩护时没这么说,他只是一次次翻来覆去地质问:中国现在少说也有成百上千种刊物,别的刊物都在高喊抗战爱国,我们这一种少喊几声又怎么样?大家都认为高喊口号就是爱国,难道爱国就非要高喊口号不成?
这个道理注定说不通。因为大家还是认为,作家就该有个作家的样子,中国人就该有个中国人的样子。
林语堂这个“没正形”的脾气,让他没少受挤兑。他却一辈子以此为荣。到了晚年,还跟几个外孙子外孙女一起捉迷藏,藏在大衣柜里装失踪,吓唬自己的老伴儿—老了也没个老了的样子。
说点儿更远的吧—
林语堂喜爱的作家苏东坡也是个倒霉蛋,一辈子光被贬流放就好几回,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从书中读到,有一次,苏轼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问身边的人们:你们说,我这一肚子里都是些什么呢?大家有说是学问的,有说是才情的,只有侍妾朝云的回答让苏轼哈哈大笑。朝云说的是:学士这是一肚皮的“不合时宜”。
不知道为什么,我实在是很有些羡慕那些“不合时宜”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