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很用力的意思
艾敬是一个很棒的女郎,所以全世界都不容许她当剩女。
所谓的很棒,可以理解为活得很用力的意思。虽然这个词在今天也并非什么褒义词,但艾敬就是这么一个爱用力的人:保养,困死了也要做足全套:健身,不允许身上有一丝赘肉;工作,狠起来像个无情的碧池;玩耍,那疯劲头能吓退酒保。
这样的艾敬,当然不缺朋友。朋友三天两头忙着将她推销出去,譬如今天,又电话急召她去相亲优质金领男——PWC高级项目经理,业余爱好是登山,据说爬过的海拔加起来相当于十个珠穆朗玛,而且,长得像金城武和刘烨的混合体!
听起来简直美好到梦幻,但艾敬打鼻子里出了一口冷气:“不去!”
有一个秘密只有艾敬自己知道:生活得这样用力,自己已经出了问题。有一段时间了,她和自己的双手杠上了,老觉得它们没洗干净,只有刚离开水龙头的那五分钟内她能稍事平静,之后就在想洗手和该不该洗手的念头中反复挣扎。
本来,艾敬还没打算太重视这个问题。但前不久罗宾·威廉姆斯的自杀,以及报纸上一系列的跳楼卧轨事件吓到了她。这个世界太脆弱,人人与疯狂都只有一线之隔。艾敬迫切需要找到点什么,将属于她的那条线加固、加固、再加固。
艾敬开始去看心理医生。每周六的这个时候,她准时出现在心理诊所里,伴着兰花清香坐在温暖的橘色沙发上。
可随着强迫症好转,艾敬发现自己又出了新的问题。因为她发现自己有一点爱上了她的心理医生——潘卓。
演技要不要这么浮夸
艾敬后来还是见到了那个优质金领男,主要是朋友说什么也不愿放过她。
伴随着朋友一句意外的惊呼“乔野!你怎么也在这里!”艾敬在心里暗叹:“唉,演技要不要这么浮夸,难道你不是明知道他在这里才把我骗来的吗?”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正从自己的桌子向她们桌子走来的男人。他微笑着,长得真的很好看,修长的身材透着勃勃生机,就像那灿烂的笑容一样。
但艾敬可没这么容易被表象迷惑。她相信,凡不羁必不祥,凡不寻常必有原因,那些花大力气寻找自由的人,往往是因为内心深处有着极大的不快乐。如果不是阴影得太厉害,谁会下力气爬十座珠穆朗玛?
乔野,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病。
所以,艾敬从一开始就拒绝了和乔野的会面。不是有句话说“爱情是人所渴望的投射面”,艾敬渴望的,是像潘卓那样阳光稳定的神经,而不是和自己一样有病的男人。
像她那样活得用力的人,是多么现实的人,怎么可能将生命和爱情浪费在一颗有病的心上。这个时代找金子不难,难的是找到一颗像金子一样强韧的心。
乔野没有掩饰他对艾敬的兴趣,也许是为了验证自己对他的猜想,艾敬同意了他约会的请求。
我的大姨妈
和乔野的第一次约会,居然比艾敬预想得还要快乐。
他们开着越野车,沿着湿地一路漫游。路过一处小溪的时候,他们下车洗刷自己。乔野欢呼着跳进小溪里,那快乐不羁的样子让艾敬的心为之一动。但是当乔野试图将她也拉进溪水里的时候,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眼看怎么也逃不脱乔野的魔爪,艾敬一狠心说出了实情:“大姨妈!我的大姨妈来了!”
沉默十秒钟。然后他们一起爆笑。乔野连忙松开艾敬,拿出保温杯里的热可可递给她。发生了这一幕以后,他们好像骤然亲近。艾敬一边喝热可可一边怀疑:自己之前的排斥是不是过于武断?
但乔野接下来的话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是被那种亲近的气氛所感染,乔野开始诉说自己是怎样被抑郁症所苦,而开始登山探险的经历。
艾敬的心沉了下去。果不其然,抑郁症,听起来比自己的强迫症还要糟糕。当乔野在她家楼下问她下一次约会的时间时,她轻声回答:“最近有点忙,等忙完这一段再说吧。”
这年头有病的人太多
心理医生潘卓,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艾敬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助理将咨询室的门推开一条缝,示意艾敬进去。艾敬疑疑惑惑地将门推得更大一点,然后,就看到了阳光。
不是说他长得帅,长相只有80分,说起来还没有乔野帅。但他是个零瑕疵的人。这里的瑕疵,指的是心理瑕疵,也就是艾敬经常挂在嘴上的“有病”。
这年头有病的人太多了,除了强迫症、抑郁症,还有焦虑症、偏执症,甚至精分。即使达不到神经症的程度,心理轻度变态的人比比皆是。人人都在水里,唯独没有浮木,因为浮木太难能可贵。常在人间走,哪能不得病?要出一个潘卓这样的零瑕疵极品,需要上下三代人的爱心,以及天时地利人和。
艾敬下定了决心要抱住这块浮木,不是以病人的身份,而是以爱人的身份。她把每一次咨询当成了约会,各种故作不经心的风情性感天真,完全忘记了自己治愈强迫症的初衷,而只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
一直到这一次,潘卓在一小时的咨询之后,微笑着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对艾敬说:“从下一次咨询开始,我安排你转诊了。”
“为什么?”艾敬有一种突然被扔到水里的感觉。
潘卓不说话,继续微笑地看着她,艾敬又有那种被阳光普照的感觉了。阳光,像吐蕊的玫瑰,一层层地绽放,用香气将她俘虏。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地说:“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是吗?”
艾敬已经离开咨询室了,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心有灵犀地绕回来,从一楼的窗外偷偷看着里面的潘卓。然后她看到潘卓拿起了桌上自己刚喝过的水杯,仔细转到了自己唇印的位置,喝了一口。
早点睡吧
艾敬和潘卓正式开始约会以后,越发肯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潘卓真的是一个彻底阳光的人。艾敬审视了又审视,就是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现任何不良情绪的痕迹。对这个世界,他好像只感受到应该感受的,既不多也不少,既不过于敏感,也不过于麻木。
这样的人活得真轻松。
艾敬很满意地将潘卓当做自己的正能量源,每当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只要潘卓用轻松地语气对她说一句:“嗨,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像就能治愈不少。
但时间一长,问题又来了。潘卓给她的治愈,似乎永远只限于这一句,连多一句的安慰都吝啬。又一次发完牢骚以后,艾敬对潘卓抱怨:“你就不能多说几句好好安慰我一下嘛!”
潘卓沉默,然后笑了笑,说:“那不会很像是在咨询室里吗?”
艾敬很郁闷。郁闷得只好回家发微信。不知不觉写了一大段,发到朋友圈里,洗澡,同时暗暗等待着。
洗完澡出来看微信上的回复,好几条,都是朋友的,属于潘卓的只有四个字:“早点睡吧。”
艾敬叹了口气,正要关机睡觉,突然发现还有一条新微信。点开一看,是乔野发来的一大段音频,告诉她自己在遇到类似的问题时,是怎样克服抑郁感振奋自己的。
乔野最后说:“加油!我行你一定也行的!”艾敬的心里流过一阵温暖,以及四个大字:“同病相怜”。她想了想,还是狠了狠心没有回复乔野。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我宁可牵着他的手患得患失,也不能和你拥抱着一起沉沦。”
舔好了伤口再出来谈恋爱
潘卓将车子停在路边打电话的时候,艾敬顺手掏出一块化妆棉开始擦车子里的指纹。不擦不知道,指纹还真是多。方向盘上、操控台上、点烟器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好不容易放下化妆棉,才发现潘卓不知在一旁观察自己多久了。艾敬有点心虚地问:“你盯着我干吗?”
潘卓一针见血地问:“你现在还反复洗手吗?”
“不洗了不洗了。”艾敬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还努力试图挤出一丝笑容。
潘卓:“那么擦指纹有多久了?”
艾敬无言以对。真相像伤口一样血淋淋,她的强迫症像撵不走的噩梦,按下了葫芦又起了瓢。
她哭了,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那么软弱。不是谁都有潘卓那样洒满阳光的来路,不是谁都有潘卓那样零瑕疵的灵魂,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是最无能为力的,这不是用力生活就可以解决的事。
她抓紧潘卓的袖子,像抓紧一块浮木,无助地看着对方,祈求他用满身的阳光拉她一把。
潘卓叹了口气:“你继续去做咨询吧,这段时间我们先别联系了。”
艾敬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潘卓握住她的手,很诚恳地看着她:“艾敬,我很喜欢你,也愿意等你。但是,我需要的是一个女朋友,而不是一个病患,你懂吗?”
艾敬悲哀地发现,自己懂,完全懂。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就像她拒绝用爱情救赎乔野一样,潘卓也拒绝用爱情救赎她。在家舔好了伤口再出来谈恋爱,是这个无情世界的新法则吗?
艾敬回到家里,颓然倒进沙发里,然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拨了乔野的电话。乔野听完她的哭诉之后,想了一会儿,说:“你等着,我带一样东西过来,你吃了以后感觉一定会变好。”
在等着乔野的工夫,艾敬猜想,他该不会是要带毒品过来吧?
结果乔野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粉红色的兔子盒子,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把勺子:“吃吧,全世界最好吃的香橙苏夫厘。每次我心情不好,一吃这个—准有效。”
艾敬看了一眼乔野留在勺子上的指纹,按捺住擦拭的冲动,舀了一勺。嗯,真的,很好吃。艾敬的眼泪掉下来,掉在乔野的肩膀上。
这个肩膀真舒服。一个男神经病加一个香橙苏夫厘,也许约等于一个男神。
于是艾敬终于明白了,对一个男人来说,重要的不是他拥有多少阳光,而是,他愿意拿出其中的多少来与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