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警察高度军事化引发争议

王波

最近，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的弗格森小镇成为世界焦点。8月9日，弗格森一名手无寸铁的黑人青年迈克·布朗被一名白人警察枪杀，引发当地居民游行抗议，一些外地的美国人也前来声援。抗议者和警察之间爆发了严重冲突：一些抗议者向警察投掷燃烧弹和石块，骚乱中一些店铺被砸被抢；维持秩序的警察也全副武装，使用烟幕弹、催泪瓦斯、塑料子弹和装甲车以平息骚乱。8月16日，密苏里州州长杰伊·尼克松宣布弗格森进入紧急状态，从16日午夜至17日清晨5时对该地区实施宵禁。抗议者与警方的冲突持续到19日。最后，尼克松州长派出了国民警卫队，才使骚乱得以平息。

警用装备高度军事化

弗格森事件引发了世界各国对美国人权问题的高度关注，尤其是对于美国警察肆意、过度使用武力产生了强烈质疑。在抗议者与警方对峙中，抗议的民众面对的是配备冲锋枪和装甲车的警察。警方如此荷枪实弹对付抗议民众，引起了广泛的批评。

9.11事件后，美国政府一直在实施一项地方警察军事化的项目。五角大楼早就有一个向地方警察移交军方多余军事装备的项目，这个称之为“1033计划”的项目制订于1997年，计划前身是《1991年美国国防授权法》的第1208条款。当时正值美国反毒品战的高峰期，由于缉毒需要，国防部开始向联邦、州和地方警察提供小型军用武器、弹药。9.11事件后，出于反恐需要，国防部加大了移交军用武器装备的力度，警方配备了军用夜视仪、防爆防雷车等军用装备。据媒体报道，自该计划实施以来，美国国防部已向警方移交了51亿美元军用装备，仅去年一年，国防部就移交了4.5亿美元装备，一些原本拟用于伊拉克战场和阿富汗战场的装备也被军方移交。美国司法部和9.11后成立的国土安全部也都有向地方执法部门提供补贴用于其采购军事装备的计划。

与此同时，由于经济不景气，美国国防预算缩减，为保持高额利润，一些军火商开始把目标转向非军用市场，向地方政府推销军用级别的装备和器材，争夺非军用市场合同。这些都导致地方警察的装备愈发精良，军事化趋势明显。

8月18日，奥巴马中断休假返回华盛顿，提出司法部将对弗格森事件进行一个公开、透明的独立调查，并派司法部长埃里克·霍尔德前往密苏里州。奥巴马强调，警方没有理由对抗议者过度使用武力，要求抗议者和警方都保持冷静，强调国民警卫队只会被有限度的使用。批评人士认为，警察配备军用装备的计划模糊了警察和军队之间的界限。

警员素质高度军事化

除了装备军事化，由于缉毒和反恐需要，美国警员素质也日趋军事化。在弗格森事件中，媒体多次提到SWAT小组，并配发了许多图片。SWAT是美国警方“特别武器和战术行动小组”的缩写，是一支拥有精良装备和先进战术手段的反暴力、反恐怖特别执法行动队，在美国各级警察部门均有SWAT小组编制，相当于特警队。出动SWAT小组一般是在警方遭遇或怀疑罪犯持有重武器时，才申请他们支援。该警队成员接受过类似于特种部队强度的训练。美国第一支SWAT小组成立于1969年的洛杉矶市警察局，如今差不多有数千支这样的快速行动小组。特殊训练和装备优势使他们成为警队中的精英。

9.11事件以来，由于反恐形势所迫，警方为确保行动顺利，使用SWAT小组的频率越来越高，其中不乏有争议的行动。由于情报失误，甚至造成普通美国人被警察误杀。在弗格森骚乱事件中，据说至少有70多名SWAT警员出现在示威者面前，他们不给民众任何解释就强行驱离抗议者，并使用催泪瓦斯和塑料子弹。由于长期处于反恐、缉毒的高压环境，面对危机，美国警方往往采用高压政策。在弗格森骚乱事件中，为控制局面，防止事态扩大，即便是面对普通百姓，地方警察也毫不犹豫地动用SWAT小组。

治安问题主要由地方政府解决

在弗格森事件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在平息骚乱时，密苏里州州长尼克松还动用了国民警卫队。国民警卫队平时隶属各州，兼有治安和国防职能，必要时可由美国总统兼武装部队总司令征召为联邦军队。奥巴马公开强调这次动用国民警卫队是由州长派遣，以此摆出中间调停者的姿态，拉开与州政府之间的距离，避免民众把对警方的指责转移到总统身上。这说明奥巴马在是否动用联邦武装力量维护国内治安的问题上比较谨慎，治安问题属于内政，一般应该由地方执法部门履行职责。美国联邦政府上一次征召国民警卫队维护地方治安是在1992年洛杉矶骚乱事件中，由于对警察殴打黑人罗德尼·金的不公正裁决，洛杉矶市暴发了骚乱，并迅速蔓延至其他各州。为了平息骚乱，克林顿总统征召了国民警卫队。地方警察高度军事化后，让总统动用联邦武裝力量维护治安已无太多必要。

作为首位黑人总统，奥巴马在涉及种族关系的敏感问题上，尽量慎言慎行。他公开批评弗格森警方，并派出非洲裔的司法部长霍尔德前往密苏里州调查弗格森事件，督促该州妥善处理危机。奥巴马总统已下令重新审查警方军用装备的采购计划，重点是政府向警方提供的装备经费使用问题，确保警方采购的是必要的装备，避免军队和警察界限不清。此外，白宫也在考虑是否继续向警方提供装备。不过，由于反恐维稳需要，从目前和长远看，美国警察高度军事化的趋势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在调查弗格森事件的同时，密苏里州已考虑让地方警队结构多元化，同时要求执法部门在治安问题上改变过去的高压政策，树立基于社区的执法理念。

动用军警解决内政危机早有先例

弗格森的警民对抗让人联想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在1954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宣布种族隔离违宪后，美国南方部分州的白人当权者藐视联邦法律，为维护种族隔离现状，地方执法部门动用警察对黑人采取暴力，激起黑人强烈反应，黑人民权运动愈演愈烈。

1957年，阿肯色州小石城发生白人反对取消学校种族隔离的暴力抵抗事件。艾森豪威尔总统派军队到小石城去维持法院判决，维护联邦法律权威。这是美国历史上首次由总统派军队保护黑人合法权益。

1961年5月4日，一些白人和黑人成双成对自愿乘长途汽车旅行，他们黑白混坐，使用从前专门为白人设置的候车室和厕所，这激起了白人种族主义极端分子的仇恨。暴徒袭击长途汽车，殴打参加运动的成员。5月20日，自由乘车者达到蒙哥马利市，遭到暴徒毒打。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在组织集会时遭到种族主义者包围，歹徒甚至扔了毒气弹。最后，联邦法警赶到现场驱散暴徒，控制了局势。为了以防万一，肯尼迪总统还在贝宁堡机场集结了军队。

1962年秋天，一位名叫詹姆斯·梅雷迪斯的黑人学生申请进入密西西比州立大学遭到密西西比州州长罗斯·巴尼特为首的白人种族主义分子强烈反对。9月30日晚，2000多名种族主义分子集结在校园内。骚乱分子和执法警官、国民警卫队员发生冲突。许多卡车被烧，大楼被毁，并有一名新闻人员和一位市民被打死。肯尼迪总统下令驻扎在孟菲斯的军队干涉，局势逐渐恢复平静。第二天，梅雷迪斯在执法警官陪同下正式注册入学。

1963年4月12日，马丁·路德·金在伯明翰准备用耶稣殉道的做法改变种族歧视现状，他带领游行队伍走上街头。种族主义分子、警察局长康纳命令警察用警棍、警犬、高压水龙头、装甲车来对付和平抗议群众，逮捕了许多人。3000多名黑人，包括金在内，被捕入狱。警察镇压黑人的图片被大幅刊登在报刊上，世界为之震惊。几天后，马丁·路德·金宅邸以及多处黑人住所被炸，亚拉巴马州局势失控。

为控制局势，肯尼迪下令驻扎在伯明翰附近军事基地的军队待命，并征召亚拉巴马州国民警卫队。州长华莱士为迎合种族主义情绪，许诺要站在大学门口阻止黑人注册入学。6月11日，他站在亚拉巴马州立大学图斯卡路赛分校新生注册办公大楼门口，但他知道联邦政府态度强硬，任何对抗不会有结果，于是只象征性地表明了个人态度。随后，两名黑人学生入校，华莱士并未阻挠。当天，肯尼迪总统向全国发表演说，强调依据宪法和有关法律，命令华莱士州长和该州其他人停止一切阻碍司法公正的暴力活动，命令国防部长采取所有恰当行动在亚拉巴马州强制执行法令，确保该州治安稳定。

根源是贫困問题

在弗格森事件中，有关种族歧视的报道充斥媒体。但有相当多的美国人认为，种族歧视不是弗格森事件的主要原因，真正的根源是贫困问题。根据皮尤研究中心2012年的报告，目前只有半数美国家庭达到中等收入水平，仅23%的中产阶级认为将来能有足够退休金生活。美国生活在贫困线下的人口达到16%，黑人贫困率更是高达27.2%，普通民众对美国梦的信仰达到历史最低点，很多有色人种由于贫困沦为罪犯。

近年来，弗格森周围的许多工厂都已倒闭，该地区已沦为贫民窟。在被枪杀的黑人布朗居住的地方，只有一半成年人有工作。据报道，弗格森居民中虽然有2/3是黑人，但在该地区的53名警察中，只有3名是黑人。警队中有色人种人数偏少是导致当地居民不信任警察的重要原因。此外，弗格森的镇长是白人，6名议员中5位是白人，教育委员会全部是白人。而且，黑人参政意识不强，在2013年地方选举中，只有6%的黑人投票，白人虽然人口只占1/3，投票率却是黑人的3倍之多。换言之，黑人命运掌握在白人手中。

布朗事件只是一个导火索。长期积累的种族和经济问题，让当地居民的愤怒和怨恨一触即发。奥巴马总统公开承认，除了种族问题，贫困问题是弗格森事件的主要原因。弗格森只是美国社会的一个小小缩影。在美国许多黑人聚居地，黑人的境遇都不佳。在全美大概200万囚犯中，约一半是黑人。据说，每年被美国警察在执法中枪杀的民众达500人之多，其中一些是被误杀。不难理解，黑人被警察枪杀的事件为何经常出现。

白人警察往往把穷人与罪犯等同起来。弗格森警方曾暗示，布朗被枪杀前曾有偷盗行为，警方也容易对轻度犯罪的有色人种怀有敌意，往往过度执法，这种戴着有色眼镜的治安政策成为不稳定因素。

政治正确推波助澜

此外，美国社会长期以来存在一种激进的政治思想，即所谓的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也对此类事件推波助澜。任何涉及有关黑人及其他有色人种、妇女以及社会弱势群体的问题，其原因都会被一些激进分子归结为男性白人中心主义，如果不承认这一观点，就会被激进分子批评是政治不正确。比如，黑人贫困问题就被激进分子认为是白人种族主义政策逼迫黑人住进贫民窟，让他们的孩子不得不依靠救济生活。黑人高失业率则被认为是白人种族主义者不雇佣有犯罪记录的黑人造成的。显然，这些阐释有点以偏概全。

在极端政治思想推动下，每当出现类似枪击案，执法者便被视为不公正现象的罪魁祸首。随之出现人们呼吁公正的骚乱行为，记者到处采访，专家到处指责，一定要把动静搞大，而问题却得不到根治。在弗格森事件中，就有一些媒体把事件原因简单归结为种族主义，吸引了其他地区的美国人前往弗格森助阵，使得事态进一步扩大。

看来，美国政府仅仅关注警察高度军事化是不够的，骚乱的根源是美国社会的贫困问题。如果不加以解决，类似事件仍会发生。

（作者为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