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外交实践对国际关系理论的贡献

2014-04-29 00:44秦亚青
世界知识 2014年18期
关键词:修昔底大国冲突

秦亚青

中国外交实践对国际关系理念带来的影响,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冲击了大国政治悲剧的历史宿命。

“修昔底德陷阱”是西方现实主义理论的一个重要论断,认为守成霸权国与新兴大国之间是天敌,必然陷入权力争斗之中,最终也会以暴力形式一决高低。或是出现霸权巩固,或是出现霸权替代,国强必霸、强强必争是客观规律。结构现实主义认为,这是大国政治不可避免的悲剧,是历史的铁律,也是国际体系权力竞争的宿命。近年来,结构现实主义强势回潮,权力转移理论再次成为许多分析的依据,也反映了“修昔底德陷阱”论断的持久影响。

按照这一论断,中国的崛起首先要挑战地区强国,破坏地区秩序;然后,随着中国进一步崛起,成为全球性大国,则会挑战国际体系的霸权国美国,两强竞争的最高形式是体系性战争,以世界大战的形式决定新的世界格局和世界秩序形态。

过去几十年中国外交实践,是对“修昔底德陷阱”论断的冲击。中国在崛起过程中,首先选择了参与东亚地区的多边进程,这一进程是以东盟为主导的。尽管诸多声音认为这是“小马拉大车”,但是中国坚持支持东盟在地区合作进程中的主导地位。中国在发展过程中选择合作战略,是东亚地区秩序没有因为中国迅速崛起而发生动荡的主要原因,也是东亚地区没有发生战乱的主要原因。其次是全球层面。中国在崛起过程中,一直强调保持和发展中美关系的重要性。虽然中美关系出现过各种程度的紧张,但总体上保持在可控范围之内,尤其是中国新一届领导人提出建立“新型大国关系”,提出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中美关系原则,进一步增强了避免“修昔底德陷阱”的可能性。

二是质疑了一元国际社会的神话。

“英国学派”是国际关系一个重要的理论流派,提出和发展了“国际社会”的核心概念。在讨论国际社会形成的时候,英国学派的重要学者提出,建立全球性的国际社会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全球范围内不可能产生同质化的价值和规范。后来的英国学派学者进一步指出,只能建立地区性国际社会,因为地区性国际社会更容易建立同质性价值和规范。英国学派的观点是,由于价值和规范是任何社会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所以任何成功的国际社会都必须是一元化社会,尤其是要具有同样的价值和规范。这也契合了著名英国文学家吉卜林的一句名言: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两者不会融合。

中国参与国际社会的实践从根本上质疑了英国学派的这一观点。世界是一个多元的世界,世界文化和文明也是高度多元的。中国的改革开放过程也就是中国崛起的过程,中国改革开放的一大特点就是改革与开放同时进行,相辅相成。这就决定了中国必然参与国际社会,成为国际社会的一员。中国的参与,也势必将中国的价值理念和原则规范带入国际社会。中国和世界分享很多东两,在许多理念上也是共享的。同时,中国又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文明体,有着自身文明形成的理念与规范。这从根本上提出了一个问题——全球性国际社会需要基于多元的价值和规范。不仅中国崛起,新兴大国的群体崛起更是将这个问题推向了全球治理成功与否的高度。中国以与国际制度合作的战略启动了自身的崛起过程,同时也将世界推向了一个必须以多元价值规范为基础的国际社会建设进程。

三是冲击了二元对立的思维定势。

两种力量必然冲突,不同规范必然冲突,这些理论背后是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思维定势,这就是冲突辩证法。在西方现代化过程中,形成了一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也就是说,任何偶对关系都是以冲突界定的。正题与反题、守成大国与崛起大国、东方与西方、人与自然都是这样的偶对关系。偶对关系形成必然的冲突,只有一方征服另外一方,一方消灭另外一方,一方同化另外一方,才能出现进化,才能形成新的合题。这种思维方式已经成为西方知识结构的重要背景,西方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思维和推理方式都顯现了这种背景知识的内化。据此,人必然要征服自然,崛起大国必然挑战守成大国,非西方文化理念必然挑战西方文化理念。

中国崛起和参与国际社会势必将中国的背景知识和思维方式带入国际体系。而中国的思维方式不是冲突辩证法,而是和谐辩证法。也就是说,任何事物的两个方面不是必然冲突,而是相辅相成。正题和反题就像阴阳两极一样,相互包容、相互开放、相互补充、互为生命的条件。正是这样的世界观才会积极考虑新型大国关系,才能认识到不同的两种力量可以在合作和竞争中达成和谐,不同的文化理念和价值规范可以共生共存、相互取长补短。比如现在的国际体系,最重要的两种力量是原有大国和新兴大国,它们之间是包容性合作关系,还是互斥性冲突关系,直接关系到全球秩序和世界的未来。

猜你喜欢
修昔底大国冲突
耶路撒冷爆发大规模冲突
吐槽大国
“三宜”“三不宜”化解师生冲突
多想记住你的脸
修昔底德啊,你真该遭雷劈!
中美贸易战火在即,光伏能否摆脱“修昔底德陷阱”?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破解修昔底德陷阱
从器官捐献大国到移植大国还有多远
如何避免“修昔底德陷阱”:中国与世界面临的大考
“邻避冲突”的破解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