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南泊里说红席

2014-04-29 00:44韩瑞胜
农家书屋 2014年6期
关键词:席子新娘编织

韩瑞胜

山东泊里的红席,属于草席的一种,制作原料是红高粱秸秆——秫秸。红席在胶东半岛一带广为流行,相传肇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其“祖师爷”是大名鼎鼎的军事家孙膑。孙膑被师弟庞涓陷害,惨遭膑刑,后来流浪到胶东沿海泊里镇一带,生活穷困,身无长物,便利用当地广泛种植的高粱秸秆(秫秸),劈成篾子,编成席子。秫秸原本是白色的,孙膑膝伤未愈,编席时鲜血滴在席子上,便成了红白相间的颜色。

其他席子单色调,而红席是由红白两种颜色的篾子交叉编织出的,红色分“绛紫色”、“砖红色”、“月季红”、“橘子红”等多种色调,白色则以黄中见白,“月牙白”、“俏白”为主,依靠这两种色彩,一领席上可以编出几种不同的花纹图案。再加上篾子本身有一种釉质层,色泽光亮、细腻光滑,擦拭干净,可以反射太阳的光芒,使得红席的颜色更加鲜活扎眼。因此红席的颜色、鲜亮度,以及图案,往往成为评价其质量的主要标准之一。

“炕上没有席,脸上没有皮”。过去,在胶东农村,家家户户是要在火炕之上铺红席的。火炕上先铺一层厚厚的干麦秸,再铺上红席,凉爽透气。夏天,农家的汉子干完田里的农活回到家,裸着膀子,一头倒在凉席之上,扎凉扎凉的,很快就能睡着。在冬天,躺在烧热的火炕上睡一晚上,稍不留意就会热出一身汗,而红席很快就能把这热汗渗透下去,让人睡得舒坦。因而无论娶媳妇还是过春节,每家都会买领新的红席换上,寓意敞敞亮亮、红红火火。

高粱篾子

红席的原料高粱(秫秸),大多是农民自家种植的。胶东农村种植的高粱一般有四个品种:一种专门用来编席;一种专门用来扎笤帚;一种用来钉盖垫(锅盖)和做饭帚;还有一种最普通,高粱米产量高,主要作为粮食,秸秆绑成“把子”用来盖房子。编造红席用的秫秸在高粱家族中属于“弱不禁风”型,秸秆细,节段不是很明显,秸秆中空,基本没有“瓤子”,颜色亮(主要分红白两色),高粱米产量较低。所以,编织红席要早作打算,前一年秋天就要留好几穗高粱种子,来年开春播种时,每家需拿出一两亩地单独种植编席所需的高粱。

等到秋季秫秸收获之后,编织红席的工序算是正式开始了。首先是把连根带叶的秸秆“去根”,然后用铡刀“剔梢”,剩下两米多长的秸秆,是用来做席子的主要部分。接下来,妇女们用特制的刀子飞快地刮掉骨节间的叶子,这叫做“刮叶子”。下一步是“打半子”或“开秆子”——左手握秆,右手拿刀,推送劈进,一送一迎,一推一进,一根完整秸秆从中间劈拉成两半。这过程较为“血腥”,成千上万根秸秆,一根根握在手里从中破开,再小心仔细的人,也都有被割伤划伤的。对半劈开的秸杆还是“坯子”时,需要平摊晒干,捆扎起来,谓之“捆坯子”,接着储存起来,等待下一步加工处理。

对篾子整形是村中妇女的营生:均匀、整齐地破开每一根秸秆,“剔瓤成篾”。

首先是“泡坯子”。搬出先前储存的“坯子”捆,放到自家的“水池子”或村外的沟塘里浸泡。如果“坯子”弯曲变形,就解开捆,用碌碡压一压,直至平整,这叫“压坯子”。等晾干表层水珠,就可以拿到“地屋子”里去。由于编织红席的原料必须在一定湿度和温度的环境中才能柔韧光滑,富有弹性,编织起来才轻松方便、不易折断,编出的席子也才能经纬分明,坚固结实,所以席匠们就修建了地屋子。“地屋子”也叫“席屋子”或“地窨子”,是简易棚屋,一般修建得比较简陋,大小满足编席需要,留好门户和天窗,保证进出和采光、透气。然后其余大部分用厚塑料布蒙住,以保持湿度和湿度。同时向地面下挖半米多的地坑,利用土壤的特性保持室内温湿度。“地屋子”就是一个温棚,长期在里面劳作,是不利于健康的。

然大多数席匠们,必须在这里工作。第一步是散开“坯子”捆,开始“破篾子”。操作方法与“打半子”大同小异,先将“破篾子刀”从“坯子”尾部最后一节的中间斜插进去,拉劈至底,然后再回刀向梢,手推刀走破开。较细的“坯子”一般可破成三至四毫米宽的“篾子”两至三条,粗一点的可破成四条。破好的“篾子”用一根草绳系尾,放到水池里浸一下,留以待用。

高技术含量的工序是从“刮篾子”开始的。破好的篾子粗细不一,边缘毛糙尖锐,容易伤人,就需要进一步加工,清理边缘,统一粗细,这就是“刮篾子”。多由老年男子操作:右手握紧“刮篾子刀”刀把,右脚压紧刀柄,左手捏住一根篾子的中央压在“刮篾子刀”的下面,置于一长条硬木板条之上——不住提拉篾子,按照由中间至两头的刮削次序,刮瓤子。同一个动作至少要重复三至四次,瓤子才能被彻底刮净,遇到秸杆间隆起的骨节部分,可多回几次刀直至刮平。

这是考验人耐心的活儿,“篾子”需要一根一根地刮干净,就是老席匠从早刮到晚也不过三斤左右。刮好的篾子用草绳捆成“一道扎”,便可随取随用。有时刮好的白色篾子还要弯曲起来,置于泥罐中,倒扣在燃烧的硫磺上,熏两三小时,谓“熏篾子”,可以使篾子色泽清新,光亮如雪。

编席

红席编织绝对算是一个纯粹的手艺活儿,来不得半点偷懒。一领普通的红席的制作,要经历秸杆处理、篾子整形、席子编织三个阶段,共有三十多道工序。就拿编织来说,一个熟练席匠从早忙到晚,也得三四天时间才能完成,编席是按由里及边,从下往上的顺序依次展开的,所以编织“里席”(即席面)是第一道工序。先将白色篾子一根一根整齐平放到地面上并用右脚踩住,两手拿红色篾子穿插其中,相互上下挤压,形成一体,叫“踩头子”。“踩头子”是席编由点及面的开始,确定“里席”的宽度,下一步是继续穿插红篾子,使“里席”面不断向上扩展,谓“编夹”。如果所用的篾子不够长度,还要进行“接头”处理,编完一根,可再拿另一根对接插别。

编时每插别完一根红篾子,都用两手抓紧篾子的端头向席子的根部拉紧并抖擞数下,使其穿插均匀,最大限度地靠向根部,称之为“抖擞篾子”。遇到扭曲、重叠或翘起的情况,还要在抖擞之后用双手大拇指指甲拨弄至平,俗称“拨弄席缨子”。拨弄平之后,接着要进行“紧席子”的工序,即将多根插别后的篾子相互拉紧,对齐,形成结构紧凑、密不透风的效果。

红席由于以实用为主,花色图案较为单一,内容的设计与编法变化不大。只有一些手艺精湛的老席匠在编织“里席”时,设计一些“枣花”、“牡丹”或“福寿双全”、“好事成双”等字样图案,让席子看起来更喜庆,更有艺术气息。

经过大量重复性和交叉性劳作,“里席”的编织宣告结束后,便进入了“编边角”工序。编法相对繁复,主要分“编格子”、“编介纹”、“编大蓊”、“编别花”等多道复杂工艺,可以为边缘装饰简洁的几何符号,使席边更加美观、坚固。整领席子的编织工作就基本结束了,接下来将席子进行整理。首先是“铰席面渣子”:用剪子沿席子四周铰下多余的“篾子头”,留下五、六公分长、尖状的用于反插的“席篾子”;接着,将所有篾子沿席边缘向后反折“窝角”,再将保留下的花边篾子在席子的背面反插别住,使其牢固,俗称“挑席子”。至此,经过多遍工序和繁重劳作,一领成品席便诞生了。

红席的储运一般是卷成筒儿,一两领席子扛在肩上就能带走;席子多了的话,可多层平整叠放,卷成一大卷,用绳子扎牢,中间穿一根扁担,两人抬走,或挂在扁担两头挑走。另外,春节前后走亲戚时,有人还会带一领自家编织的红席做礼物。将红席折叠好,用绳捆紧,外面再用包袱包裹起来,打一个结,可背可挎,方便轻松携带。

红席民俗一二三

编好的红席,一般要赶大集销售。尤其在腊月的年集上,红席更是农民们的必购物品,作为农家屋内的主要装饰物,红席就像一家的脸面,能显出一家人日子过得好与坏。手头宽裕的多买几领,将家里的火炕全换上新的;手头紧张的少买几领,至少待客屋的火炕要换上新的,等到家里待客之时,才能感觉脸面“有光”;如果实在没钱买不起新的,也需要把往年的旧席修补修补,擦拭干净,体体面面过年。

农村婚姻嫁娶之时,红席更是扮演了重要角色。按照居住习惯,新人的洞房也是火炕,必须铺上一对新的红席,取“成双成对”、“好事成双”之意,再配上同样成双成对的红被子、红褥子、红蜡烛、红喜字,窗户贴上粉红“封窗纸”,就将新房装扮得浪漫温馨、喜气洋洋。迎娶当日,胶东地区有个顺口溜:“反铺红席正铺毡,踩席来到喜棚前”,说的是新娘不管坐车还是乘轿,来到男方家门前时,地上要铺上红布或红席,新郎和新娘双双走在红席上,到喜棚里拜天地。

泊里有个传说:有户人家迎娶新娘途中突遇狂风。花轿进了新郎家,却发现轿内坐着两位头戴凤冠,身披霞帔,长得一模一样的新娘,无法辨别真伪。新郎只好求本地父母官做主。县官命人取来一领红席,抬离地面一尺多高,然后对两位新娘说:“谁能不使席面下沉,谁就是真的新娘,否则便是假的”。发愁的新娘抬脚刚踏上席面,“噗”一下,席面就陷了下来;而另一位新娘轻轻一跃,立在红席上,似一朵浮云轻飘,脚下席子纹丝不动。县官怒斥:“凡人肉体如何能如此轻飘?来人,将这个妖精给我拿下!”原来山间一匹野马成精,为取人间阳气精华,才变作新娘,隐匿于轿中。闻听此言即刻化作一股青烟,逃之夭夭。

当地人们迎娶新娘时,为了避邪镇妖,一定会让新人走红布或者踩红席,这一风俗至今沿用。所以娶亲之时,家境好的,多买几领红席,从头铺到尾就是了;家境差的,也有办法,“倒”一下席子就可以了,新媳妇走完一领、走入第二领席的时候,两三个帮忙的人迅速将第一领抬起来,飞快地跑到前面铺好,等待新娘接着走,以此类推,反复数次后,就可倒到正门门口,对应了那句古话:“火红席子铺满地,俊俏媳妇领进门”。

被边缘化的红席工艺

泊里红席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叫张学明,虽四十出头,为席匠中的“少壮派”,却有真功夫。他练的是“童子功”。

张学明从7岁开始跟随父亲和外公学习编织红席。开始时,打下手,递篾子、送边,边看边学艺。等到十来岁的时候,自觉该出师了,就趁父亲出门的时候,接着父亲未编完的席子编了起来。本想能得到父亲的表扬,父亲回来后一顿训斥:“你编的啥席子?这么松,当渔网吧?”真正质量上乘的席子,都严密结实,少有缝隙,不但密不透风,短时间内也不透水,所以席子编织得是否严密,是鉴别红席优劣的另一个重要标准。

父亲的当头棒喝,开了张学明的心窍,让他明白编席子需要真功夫。从此他每天拿出十几个小时用在编席上,技艺日渐精进,到十几岁时,就已经可以独立编席了。张学明长年编席,废掉的劈篾子刀有十几把,套在手指上的铁指环磨透了的有六七个。编席是要蹲、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工作的,几十年下来,张学明的腿上,已经开始有了关节炎的症状了,而他的手掌比一般人也要粗大笨拙一些,毛糙、开裂,布满厚厚的老茧,指头胀如胡萝卜,伤疤不可计数。即使下了这么多功夫,每年能收入多少呢?不算前期的准备,张学明每年单用于编席的时间是三四个月,编的席子大大小小凑巴起来,也就30领左右。按一领红席售价八九百元来计算,还不到三万元钱。试想,如此条件,对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多少吸引力呢?

俗话说,“十匠九穷”,席匠辛苦,但发不了大财,只能养家糊口。红席销售红火的那些年月,泊里镇上很多村子几乎家家户户都编织红席,并在泊里大集交易,久而久之,泊里就成了当地红席的集聚地,“泊里红席”的名声也传了开来。随着火炕的减少,以及人造革席、塑料席的流行,红席需求越来越萎缩,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编织手艺日渐式微。在周边镇村红席逐渐销声匿迹之时,只有一些老席匠还坚持这一手艺,并在泊里大集一角,为红席遗留了“一席之地”。令人欣喜的是,这几年国家对传统文化的保护和传承越来越重视,泊里红席在2011年入选了山东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极大促进了这一手工艺的保护和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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