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明
山水——山流之水。清澈婉转、咕嘟噜咚,柔曼亲切的流淌,把凝固的思绪、莫名的情愫带向深远。流淌,漫无目的、不计得失的执著,在我感动的心中时生怜惜,无尽的消逝,无尽的补充,这一切的奇妙多么值得珍视!是的,你的存在好似联系着万物的生命,你的状态与我们的精神息息相关,所以我时常隐隐地担忧,时常自己把自己推向想象的绝境。
山水——自然的山与水的存在。沉默寡言,不参与说长道短的是非,不理会赞美责难的褒贬。为什么这样不以人世的好恶牵动自己的神经,置身凡俗,却能这般博大沉寂?大约把人类看作没有长大的孩子,也就不去计较那些难以理会的饶舌。你的基因得益宇宙大爆炸的给予,你的起源要追溯到地球的元年,听惯了多少亿年的各种声响,人类的毁誉也就无所谓烦忧与欣喜了!
山水——一幅图画。自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问世以后,连绵一千几百年的中国山水画,在漫长的日子里勾画一个个时代的视野,传达一个个群体的趣味,表露并隐蔽一个个独立人格的情志。一幅画,关联多少兴奋的神经,触及多少人性的底色。一幅画,虽不能果腹,不可御寒,却尽显无为之为,连那个宋时皇帝都愿荒弃朝政,沉湎这五颜六色虚拟的现实,可见其浸润濡染多少民族意识的自觉。
山水——心中的画境。“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原本的大千世界在心中编排导演,于有无中蕴含无穷的能量,扩散在精神的自由里,哪怕落入尘俗,只要心远离喧嚣,我们就能进入“地自偏”的辽远与幽静。寻找陶潜、王维的诗意,在诗的意象宇宙中捕捉星星般灿烂的思想光辉与情感陆地,那种自由,是人生最幸运的造化。
心中的画境,来自“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气浩荡”的怡情美景:心中的画境,来自天高地迥,鹤汀凫渚,云锁霏烟的苍茫:心中的画境,来自太行洪谷子“六要说”的篇章里,寻索沉迷的愚痴:而可怜的现实,提供你我的是一片瓷上的色笔。
从青花到五彩,从粉彩到浅绛,每一个事实先于一个想象:每一次尝试缘于对现状的苦恼。程门、王少维、金品卿、王风池一帮哥们,画了几十年纸绢,不知哪根神经激活了新异,把柔软浸润的习惯移植到坚致干涩的娇脆上,告别舒适安闲的画室与故土,出入脏乱嘈杂的异乡瓷坊,舍去多少方便、安闲,难道因为生计所累?还是有鲜为人知的梦想——开创心中瓷上的画境。
一代先贤雅士,你们当年风流的笔迹,经百年的沉淀、洗礼,今天掀起一阵风潮,席卷城市、乡村,人为的、又不以我们意志为转移的“浅绛行动”。每当周末,寻觅的脚步,静悄悄地走在藏者的内心,兴趣怏然于形神光影。无数个夜深人静的灯下,是谁摩挲一片彩瓷,在画意牵引下魂飞梦萦!
你是谁——耀庭罗祥光?清清楚楚的字迹里,我依然不知你的讯息。为什么在日益明了的浅绛画师人群中你独自隐秘,是你悉心绘制的浅绛背时运,消亡在纷乱粗糙的年代?还是你惜笔罕墨稀色,不屑于杯盘瓶罐的普通,鲜有画作?或身居高位,无暇这墨色游戏,仅偶尔绘瓷,乃插科打浑或释兴解闷?那这只帽筒(图1)是为谁而作,想必非俗子凡夫了。
画,布局严谨。山,高耸峻拔,威重雄浑,看远方,似有“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的气象:中景温暖适意,水岸、树林、屋舍,仿佛见有家禽、鸟鸣的生机,充满了人间本色和人居的理想元素,又以“对峙”的架势拓展远近物象的空间关系,把中景的意义体现得自然和十足;近处,绘虎皮石两块,以衬托草木的柔媚。岸坡空亭倒映水中,一士划桨而来,是要靠岸入亭会友?还是闲来湖上转悠?
我很喜欢一眼可见的那五棵树,用笔各有讲究,作者内心的丰富和对绘画的理解,在不经意处得以感知。我想,功夫到了,信手拈来有章法,随意涂抹成效果。
“云客雨态连青苍”的题句和“博厚山房”这堂名,透出作者清真雅逸的情趣。一幅画,观整体,贵局部,重细节,精款识,纵横比较,分量自明。
署名“兰荪”的这只琮式瓶(图2),作于甲申(1884年)春日,画面正如题款“秋山红树多”、“山高水长”、“山水方滋”,四幅画似独立成篇,又似通然一景。这兰荪不知何许人也,行笔稚拙,古意天成,只知同光“清流领袖”李鸿藻有字曰“兰荪”,二者是否有关联,且不得而知。
余履昌的三角画碗(图3)作于辛巳(1881年)之冬,小巧别致,含蓄灵动,作者在有限的空间营造野逸宽阔却充满人间情怀的韵致,两行大雁高高飞翔,衬托出时空的静谧与高远,清风、芦苇、行舟相伴,宛若一首荡涤心灵的春歌,怎不叫人赏心悦目。
我们喜爱瓷上浅绛,只怕缘于我们的贪婪,我们不满足于袖手旁观纸上画、绢中影,硬要把喜爱拥入怀中。当肌肤与瓷胎构成空间的零距离那一刻,欢愉便胜过所有,于心中,都有一个长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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