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假护照链条疑云

董智慧

泰国，曼谷，考山路。

天色渐晚，灯红酒绿的生活又开始爬上喧嚣的街道，人头攒动中各种肤色的背包客穿梭其间。这里数十年如一日地热闹着、兴奋着。伊朗人迈赫达德也曾是考山路上狂欢人群中的一员，只是当时的他，没有也不可能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路易吉的护照

考山路不长，400多米的街道有些拥挤，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些烙印着泰国符号的特色，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孩们，妖娆地坐在各色酒吧门前招揽过往游客，与之同时，按摩、文身、编小辫均以小摊小贩的业态，挤满街道两侧。

与其他旅游景点不同的是，“办理假证件”的小店，也光明正大地在考山路营业着。顾客只需要提供本人照片，五分钟就可以拿到印有自己头像，真伪莫辨的学生证、记者证等各类证件。对于旅游经费本不充裕的背包客来说，假证件可谓是“省钱利器”，拿着它们能免费进入当地许多景点。

如果进一步向商家询问，即使是没有出现在摊面上的假护照“也可以有”，它甚至能顺利地送游客通过国际机场，登上飞往异国的航班，而与曼谷相隔1151公里外的吉隆坡国际机场则是他们惯常的选择。

据悉，“假护照”在泰国司空见惯。作为“假护照”主要生产地——普吉岛，这里每年有几百本护照被偷，已经俨然成为一个产业。

2013年7月，意大利人路易吉·马拉迪来到世界知名休闲胜地普吉岛度假，普吉岛景点分布零散，公共交通工具落后，“租摩托车”成了最佳交通方式，既便宜又能自由掌控时间。在出示个人护照作为抵押凭证后，路易吉愉快地骑走了租来的摩托车。

当他回到租车店，归还摩托车并要求取回护照时，老板“理直气壮”地告诉路易吉，“刚刚有位女士，自称是您的妻子，把你的护照取走了。”尽管理由很荒谬，可远在异国他乡，无奈之下，路易吉只好向当地大使馆补办临时证件返回意大利。

那时路易吉简单地以为，他的护照可能只是被老板弄丢了，直到2014年3月他的名字出现在马航失联航班MH370的乘客名单中。

路径与温床

现在该回到我们开篇所提到的那位伊朗人迈赫达德了。

——通过租车店进入泰国当地地下黑市，紧接着又经过一轮转手贩卖，意大利人路易吉的护照，最终落入迈赫达德手中。

这本护照原本为迈赫达德筑建了一场“美好生活”的开端：他打算通过它偷渡到法兰福克，继而在德国汉堡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计划甚至已经有了不错的开始，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2014年3月8日凌晨，迈赫达德从吉隆坡国际机场顺利登上飞往北京的那架飞机——航班号叫作“MH370”。

为何选择这条路线？迈赫达德的理由和大多数偷渡者一样，“之前有人成功抵达过瑞典”。事实上，确实存在这样一种偷渡路径，早期也被前人证明了可行性：在游客比较多的泰国偷护照，接着在安检比较松的马来西亚吉隆坡登上飞机，最后到无需过境签证的北京，中转到欧洲。

正是因为这一路线，东南亚假护照市场有了得以长期存在的“温床”。

——在一些东南亚国家，犯罪集团们通常将偷来的护照进行改造，更换一些信息，同时保留护照原有的防伪标识。护照是一个综合防伪系统，通过改造偷来的护照，边检很难查出。

有时，犯罪集团把偷来的护照，卖给那些跟护照照片上的人长得相似的潜在非法移民，这样就完全不用冒更改文件的风险。甚至有一些非法移民，为了确保自己与买来的护照照片中的人外貌更相似，还一度跑去曼谷做整容手术。

除盗取之外，还有部分西方游客用自己的护照换取“快钱”，主动将护照卖给“黑市”买家，然后谎称护照被偷或丢失。一位法国游客曾表示，其在泰国旅游期间，有人用240美元购买自己的护照。在曼谷黑市，转手一本真的欧洲护照，可以卖到500美元。

护照本固然重要，里面的签证更是关键。

假签证通常比假护照更麻烦，需要使馆内部员工与外部团伙勾结作案。内部人从使馆偷出签证纸，并利用使馆的电脑系统修改和假造相关的签证材料。再由外面的犯罪团伙伪造签名和印章等信息，最后在黑市上销售。

2013年8月，泰国曾发生多起签证纸遗失事件。据泰国《世界日报》报道，在泰国驻吉隆坡大使馆遗失300张签证贴纸后，泰国外交部又发现2000张签证纸在寄往泰国驻荷兰大使馆的途中不翼而飞，随后，泰国在老挝素旺的总领事馆办公室也遗失了500张空白签证纸。这些遗失的签证纸，大多被做成了假签证，被不法分子利用，成功进出泰国。

就这样，一本盖上美国或英国签证的护照可以卖到2400美元的高价，一本贴上买家照片的美国护照可以卖到2900美元的好价钱。在泰国出品的假护照中有90%流向了数千公里外的欧洲，买家通常利用假护照到银行开户头或租用房子。

薄弱环节

正是因为迈赫达德所持有的“假护照”，MH370曾一度被怀疑为遭遇恐怖分子劫持。迈赫达德的母亲在了解客机失联后，主动跟警方取得了联系，并告知儿子使用假冒护照的情况，警方才由此确定了迈赫达德的身份，将其定位为不幸的偷渡客。

偷渡是假护照持有者最常见的目的，可对于犯罪团伙来说，假护照的作用就更为广泛：除了逃脱追捕、洗钱或者贩毒，假护照甚至被用于恐怖活动当中。

泰国政府从前认为伪造护照只是小的犯罪行为，不过在“9·11”恐怖事件之后，各国政府先后对其施压，泰国当局终于行动起来，大力打击伪造护照的犯罪市场。现在，许多西方国家警方都会定期同泰国警方开会，协助泰国方面对付伪造护照的不法分子。

2002年，国际刑警组织也创建了失窃及遗失护照数据库。事实上，在此次马航失联事件中，该组织后来证实，意大利人路易吉·马拉迪护照丢失的情况早已录入了他们的系统。遗憾的是，对于这一数据系统，目前只有美国、英国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在通过它系统性地筛查旅客。

MH370事件之后，国际刑警组织总干事理查德·K·诺布尔在一则声明中说，“如果马航和全球其他航空公司，都能把出发旅客的护照细节和国际刑警组织的数据库进行比对，我们现在就不需要揣测，利用被盗护照登上MH370班机的是不是恐怖分子。我们就能够确认，没有任何旅客用被盗护照登上了班机。”

此外，在假护照链条的另一个关键环节——吉隆坡国际机场的安检也存在严重的安全漏洞：登机口处不用复查证件信息；办理登机手续的人员为帮乘客顺利登机，随意修改乘客资料；拿着他人的登机牌蒙混登上飞机的情况时有发生……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马来西亚是全球第一个采用电子护照的国家，吉隆坡国际机场作为亚洲最顶级的机场之一，指纹扫描器等高技术设备配备齐全，尽管如此，不法分子依然能堂而皇之地从其眼皮底下溜过。

作为全球旅游安全体系的薄弱环节，安全专家和移民研究人员表示，使用被盗旅行证件的做法并不罕见。国际刑警组织统计数据显示，从2002年至今，全球已有超过4000万旅游证件被盗窃或丢失，而其中大部分为护照。仅仅去年一年，该数据库中得以确认的被偷旅行证件就有超过6万份。

马航事件所揭示的护照疑云，只是一个庞大地下产业链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