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金&分家单

2014-04-29 00:44大侠
大学生 2014年8期
关键词:分家老二事儿

大侠

国家每个月给老人300块养老金,这300块原本是让老人改善生活,安度晚年的,没想却成了一家人产生矛盾的根源。在农村,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钱和房子是引发养老问题最常见的导火索。

老的不开眼,小的不开眼

这天清早,没到上班的点,一个中年妇女就推开村委会的大门,嚷嚷着要“告状”。这个时候,其他几个阿姨都还没有来,唯有我住在这院子,刚刚洗漱完毕,放下手边的事,先接待这位大姐。一边给她倒了水,安慰她别着急,一边给阿姨她们打电话。

没过一会儿,几个阿姨急匆匆赶过来了。

“姐姐啊,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说他杨老二,他昨晚上喝多了酒愣是把老太太扔在马路边上,大半夜的要不是给接回去,80岁的人了,还不得给冻死了!”女人一见着阿姨进门,就开始哭诉。我在边上吓了一跳,这寒冬腊月的天,把自己80岁的亲娘扔在马路边,这儿子也实在是不像话。

“您别着急,慢慢说,怎么回事到底。”

“我们家老太太,这个月归她二儿子值班(看管照料老人),这不每个月老大老二轮着来么,那死鬼天天的喝酒,我都不知道老太太跟着他一个光棍汉是怎么过的。你说说,到了班上的时候,你看看我给整得利利索索,你再看看他……”

“那您要是不放心,您给干脆接回家去得了。”阿姨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出了个主意。

“你还说那个呢,一说我就来气,老太太也是个不开眼的,她不是有那个农村养老保险么,每月领300块钱,老太太这钱掖着紧着呢。我说那钱哪儿去了,偷偷偷摸摸就给贴补了她那酒鬼儿子了。”女人讲到这的时候,全然不是之前那个心疼老人的模样了,仿佛换了个人,开始讨伐老太太偏袒小儿子的种种。

“你这样,你把杨老二叫过来,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了。”阿姨说着翻了手边的本子,找到号码,给杨老二打通了电话。

我一边做记录,一边想象着这个酒鬼杨老二的样子。

没过多久,杨老二来了,头发长过了肩头,乱糟糟脏兮兮的,遮住了脸,看不清眼睛,一进屋,满身的酒味儿。阿姨们捂着鼻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数落他:

“太不像话了啊,50多岁的人了,能干出这种事儿。”

“她可是你亲妈,你能给扔马路边上,难怪你没媳妇儿呢,哪家姑娘敢跟了你啊,你说说。”

“我看你见了酒比自己妈都亲,你就跟酒过日子吧。”

杨老二倒是也不还嘴,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头发垂下来直接盖住了脑袋,时不时用手抓两下,那样子像是在懊悔。

“你说你还是人么?你把老太太扔大街上,你去哪儿鬼混去了,你上月欠我的钱你还没还呢,拿什么喝的酒啊你……”最后说话的是来告状的女人。

女人是杨老二的嫂子,丈夫因为家里的事儿不顺心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几次自杀都被妻子救了下来,从那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这个女人操办。杨老二嗜酒如命,快50了,一直单身,早些年跟哥哥一家住在一起,醉酒后闹过事儿被嫂嫂赶出来单过。打点零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人原本也是女人一手照料的,她想不通为什么她待老人那么周全,老人那几百块养老保险金却都悄悄攒下来给了小儿子。一气之下,也把老人扔给了杨老二。

“我是这么想的,我也不跟你怄气,我就是觉得这个事儿不公平。老的老的不开眼,小的小的不开眼,我一想就气不过,今儿呢,大队这么些人都在这,我就说这个事,咱们从今天开始跟原来一样,老太太一家一个月,折子(存折)老太太随身带着,轮着在谁家,这折子归谁。要不就是,谁也甭想动这折子里的钱,等她死了以后,两家再平分。这么着我这心里就平衡了。”

女人是很有主意的,她到村委会是带着自己想好的方案来的,这在村里是不多见的。多数女人来到这哭哭啼啼,只是倾诉,请求村委会给自己做主。

“嗯,行。”这是杨老二从进门到现在说的唯一一句话。

写好了协议,双方签好了字,留存在村委会入档,这个家庭纠纷就算调解结束了。其实,不算是调解,最多只是证明。送走这叔嫂两个人,心里极不是滋味。我也听村里人说过:“杨老二不喝酒的时候,对老太太还是挺好的,打零工的时候人家给点肉啊什么的,他自个儿舍不得吃都给老太太拿回去。”

80岁的老母亲对孩子的爱很能理解:冒着得罪儿媳妇的风险,偷偷把那点养老金留下来补贴嗜酒成性的儿子。儿媳妇的委屈更有道理:一个人照顾老小,还有一个长期服药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丈夫,还担心婆婆跟着小儿子过不好,真是想不通婆婆为何如此偏袒着小儿子。我不知道按照她的意思草拟的一纸协议能否平息她的愤怒,也不知道从村委会的大门出去,酒鬼杨老二能不能收敛些酒兴,永远都善待母亲。

出门的时候,杨老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200块给嫂嫂,他没说话,大概是想还上次前欠下的钱。嫂嫂虽然生气,也没有拿,只说了句“你给老太太买件衣服去吧,差不多点得了,别净做那不是人做的事儿”。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女人竟生出了些许敬意。

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

除了调解协议,我写的最多的就是《分家单》。

高来福带着老伴来找我写分家单的时候,神色不太好,呼哧呼哧看上去很不平静。倒了杯水,老伴儿在边上安抚他别生气。我在他们断断续续的聊天中听出点的意思来,老两口原本跟着女儿一起生活,年龄大了以后,觉得“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自己留下的这点财产还是要给儿子的。去年年底把外出打工的儿子叫了回来,并且跟女儿摊牌,他们要跟儿子一起生活,女儿一家必须从这院子里搬出去自己居住,并且每个月给老人500块生活费。

老爷子脾气不小,出门前刚因为此事跟女儿女婿发生争执。我刚想劝劝老爷子,告诉他这样做似乎是不合理的,被他不容置疑的口气打断了:“你不是大学生么,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写。就写分家单,我自己的家,我自己说了算,我爱给谁给谁。”他这个不讲理的劲儿,又像个老小孩,我是哭笑不得,只好先随了他。

分 家 单

兹有我村村民高来福于2014年3月1日宣布如下分家决议:

本人高来福于2007年3月修建房屋一处,正房5间,为东西厢房。经本人与妻子商议决定:此房归儿子高炎所有。高来福夫妇与儿子高炎同住,女儿高月每月需向父母支付500元生活费,直到二老去世。

特此证明

这是老爷子口述我写下的,写完之后,越看越觉得不合理。要说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这份分家单实在是太有失公允。

“今天书记干部他们都不在,也没个人给您证明,没用。您先回去好好想想,要是您执意坚持这个决定,到时候,我再帮您写一份。”我是想让他多一些时间考虑考虑,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儿看见了这份分家单,一定非常伤心。

劝归劝,房子终究是老人自己的,他说得对,自己享有绝对的支配权。年龄越来越大,重男轻女的观念让他越来越不安,房子是自己毕生的心血和财富,理应给延续自己血脉的继承人,“而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媳妇儿”。我内心的期待是,老人的女儿也可以来到这,提出自己的想法,有争执才可以有调解的机会。

可是没过几天,听人说,女儿搬走了,跟着丈夫回到了河北廊坊,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临走的时候给了老人6000块钱,说是按照协议,一年的生活费都在这儿了。也许,她觉得家丑外扬终究不是个好事儿;也许,她是向自己的孝心做了妥协,即便老人的观念和决定是不合理的;也许,她觉得因为此事跟家人反目终究是不妥的。

养老协议也好,分家协议也好,我帮着村民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觉出自己能帮多大忙。村民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原则与逻辑,即便让我瞧着有多么的不公平,也不能改变丝毫。其实,这两个来调解纠纷的人,到村委会之前,早已经想好了怎么做了,村委会的作用类似于“中间人”或“见证人”,签字画押、存底留档,日后再有什么纷争,留有双方白纸黑字的村委会就是最好的调解场所。我在这里领教到几百元对老百姓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对这份真实的深刻与生动感知,正是我在此地的意义与价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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