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川
戴口罩的太阳出现在窗外的时候,我把呼吸藏了起来。披着雾霭羽翼的太阳,翩然出现在城市街道上的时候,我交出了天空。
写淹死一条河的诗人,在遥远的河岸上看光景。
我把泳装脱给了旧日的孩子,让他像手握鼠标一样,按动水中涌流的欲望。
鱼骨与水腥味儿镶嵌成图画,给梦做路标,让雾沿着石阶而下。
鸟儿失去了眠床以后,把树叶儿夹进发黄的书页,作为林荫的遗址。
黄土墙上的门板打开,后面有黄狗白鹅乌篷船,还有红色夕晖点染的女人脸颊,还有黑夜里男孩儿画梦的手指,还有碎了一地的月亮……
黄土墙外的季节在咳嗽,呓语涂抹在风的纹理上,而风依然在遥远的途中。
没有风的日子,就着暧昧的晕影儿,写封爱恋的家信,写给有旧棉被的炕席。
告诉门口的老槐树,流行戴口罩的日子,我们把呼吸藏起来了。
蝉的供词
蝉鸣被烈日晒干了,透明的翅羽滞留在某个瞬间,像苍老的记忆。
午后的餐厅,慵懒的厨娘放大了夏日的阴影儿,任瞌睡虫漫溢。
窗外,少女的花伞遮蔽了所有的声响,包括蝴蝶翅膀煽动的黄昏。
蝉鸣晾晒着,同那些水红葱绿的衣衫一起,阳光颤动着,像格式化的记忆,为一个孩子的下午做标注。
攀着苦楝树的气息,任风儿抚弄着叶片儿,在明面儿书写着时光,虚构的情节放在一个腐殖质的季节,那时晒干的声音划过了一道深痕。
没有水牛与牧笛,更没有荷叶田田。几朵粉蔷薇探出花岗岩的女墙,点染着街道。
蝉鸣湿了,雾盘踞在墙角。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吱响,而门扇却无声地打开了一地落英。
树的呼吸沉入了湿重的泥土,令整个夏天沉落。
把一条河弄脏越来越不容易了
把一条河弄脏越来越不容易了。
冬天如期而来,约好了的冰凌与霜雪。冬至。圣诞日。西西伯利亚寒流与北极风。
寒冷是冬季的抗体,再也不容侵入,除非你的目光。像树叶纷纷飘落大地,是飞吻,无论红色的还是黄色的,都是赐予。
把一条河弄脏越来越不容易了。
把童年交出去后,留给孩子的属于多维空间的寻找。蛙鸣与泥鳅早已沉入时空的泥沙,属于另一种梦境。
冬天像以往一样来到山谷,冰凌的古化石强势地浸蚀着时间。
空荡荡的村庄用苍老的目光冷眼旁观这个季节到来。毒蛇也不再冬眠,同河水一起恣肆流窜。河床也永远不会干涸,即使黄土盐碱与沙尘暴。
海洋风尽管离得还很遥远,像诗意一样徘徊在诗人思维的门槛,但每一块石头都有水流的姿態,像树木枯干的年轮,像造山运动镶嵌在高原的贝壳碎片。
相信每一条根须都是一条河流,以及黑松水杉橡树与南美的阔叶桉,像女人的发丝与笑容的纹理在血液里流动那么优美,甚至像指纹的流向那样毋庸置疑。
把一条河弄脏越来越不容易了。
湄公河与黄果树瀑布以及黄河壶口的咆哮与奔流,然后依然是那么从容地喘息,甚至冰原的企鹅与海狮,还有八分之七的水下冰山。把祈祷寄存在神山的脚下,湖水与心境坦坦荡荡,以及喜马拉雅峰巅坚韧雪粒的书写。孩子从雅鲁藏布江水底投掷出的高原石,轻轻击打“土豪金”的背影,记述时间与传播的力度的是河水的乳滴。
把一条河弄脏越来越不容易了。
从根须出发,从深层的地下井出发,叩击每一光阴气流与叶绿素,还有土拨鼠与灰兔的弹跳。土黄色的狼嚎狐狸浣熊的吐槽,蒲松龄的笑在花岗岩石的肌理中,皲起老人家心灵的褶皱,与海水的波纹、祭海的旌旗一起——鸟儿飞过了,你还记得它的痕迹么?
还有破碎的月光在河面上倒映七彩的光芒……
把一条河弄脏越来越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