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石斛下凡记

2014-04-29 16:33刘醒
商界 2014年9期
关键词:紫皮浙商铁皮

刘醒

云南昆明新螺蛳湾药材批发市场。2014年7月6月下午5时,4楼已经人烟稀少,大部分商铺也准备关门。38岁的石正才拖着木板车姗姗来迟,车上放着四大袋石斛。为了推销这些石斛,他已在外奔波了一整天,可是四个袋子仍是满满当当。

站在某家店铺前,老石和店老板聊了很久,态度谦恭而好学,频频点头向对方表示赞许。比起推销车上的四袋石斛,和同行学习怎样经营这门生意,或许这才是石正才当下更为迫切的事情。因为,2年前的他绝不会想到,一向供不应求的石斛竟有卖不出去的时候。

石正才的老家是云南省保山市龙陵县,被誉为“紫皮石斛之乡”。2年前,他所在的当地某石斛合作社,所需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种好石斛,然后在收获的季节等待蜂拥而至的浙江商人整车整车地收购。

然而从2013年开始,这些浙商一个都没有出现,身为县政协委员和某合作社社长的石正才不得不脱去西装和衬衣,穿上汗津津的旧军装,拉着板车远赴昆明挨家挨户推销。因为从这一年开始,持续“升温”的云南石斛忽然崩盘了,并于次年降价至史上最低点。

崩盘

2012年上半年,石斛迎来巅峰时刻。彼时,铁皮石斛鲜品的收购价最低每千克1000元,每亩利润达20~30万元。这个涨幅是惊人的,因为仅在一年前的2011年,其价格不过区区600元,涨幅达66.7%。

这一年,石斛种植户的收入普遍超过10万元,不少人甚至突破百万元。有人这样描述这些一夜暴富的山区农民:“进城干啥?买车买房换老婆!”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仅仅一年之后的2013年,石斛惨遭“过山车”:铁皮石斛鲜品的收购价跌至每千克200元,高达每亩15万元的种植成本,让几乎所有的种植户苦不堪言。而作为整个产业链上游的种苗组培,在此次降价潮中受损最为严重。

值得一提的是,石斛——尤其是铁皮石斛的入行门槛很高,有业内人士总结称这是一个“资金密集型、技术密集型和劳动力密集型”的产业。它的产业链可分为三层:组培——移栽——加工销售,其中技术难度、成本和风险最大的是组培。

所谓组培,就是将一粒石斛孢子在营养液中培育成一株石斛苗。其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无菌、恒温、恒湿,而且生长周期长达10个月。其中,因细菌污染导致种苗死亡的概率一般维持在5%~10%,高于20%将意味着赔本。

因此,高技术含量、高成本门槛的种苗组培,是整个产业链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由此诞生了一大批专业性组培公司。

突如其来的石斛降价潮,使得种植户热情锐减,原本每瓶30元的种苗,受供求影响降到了2014年的每瓶8~10元。由此,在2012年石斛“牛市”鼓舞下入市的大批组培公司,一夜之间血本无归。有业内人士透露,光云南破产的组培公司就高达九成。

在成都做布匹生意的浙商严先生,于2013年投资500万元在昆明市经济开发区中豪产业城建起自己的组培公司。不到一年,他就不得不在低迷的市场环境里,以27万元的价格卖掉所有资产。上述业内人士还透露,有个温州商人借了千万元高利贷,想在不断升温的石斛生意中大捞一笔,不料遭遇“过山车”,最终走投无路被逼跳楼。

背后的逻辑

其实,石斛降价背后的商业逻辑并不复杂。

数千年来,石斛之所以贵为“仙草”,除了《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中国药典》等中药材著述所背书的神奇药效外,除了作为文成公主的嫁妆、周总理赠送胡志明主席的国礼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种植技术难关突破以前,石斛——尤其是铁皮石斛——都是野生的。甚至在当下,有着“药界大熊猫”之称的野生铁皮石斛,作为国家重点保护植物和濒危药材,是被禁止采摘的。

这意味着,苛刻的生长环境、较高的采摘难度使得石斛产量极低。物以稀为贵,其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然而,随着技术难关被攻克,其种植面积不断扩大,产量不断增多,市场上的石斛也越来越多。此外,随着中央“八项规定”等的颁布实施,一直走高端市场——尤其是礼品市场路线的石斛需求量锐减。一边是产量不断扩大,一边是市场不断萎缩,两相碰撞导致2013年的石斛降价潮。

有要求匿名的供应商透露,往年其销往云南省级单位的石斛有50万元,现在只有几万元,而且还是以“云南特产”的名义供应。

此外,由于国家对石斛身份认证的模糊,使得这个产业的从业者大都止步于原料销售,全国范围内有保健品GMP认证,从而能够进行深加工的企业屈指可数,而且由于特殊原因该资质近几年均未再颁发过。

其实,石斛真正实现产业化不过短短三四年,然而由于上述种种原因很快抵达“天花板”。如此短暂的时间,导致这个产业标杆性的大品牌尚未及出现和成熟;而一些本可以成为行业标杆的企业,却满足于传统的技术工艺和市场现状,得过且过。

有要求匿名的石斛供应商透露,浙江康恩贝制药股份有限公司虽然是上市公司,然而其石斛种植所采用的是老工艺。“他们的基地在(云南)普洱市,一般不给别人进去看,因为他们用的老技术,石斛种在地上,病虫害多,打药打得多,走到基地门口都能闻见药味。”

现代石斛种植企业一般采用的是离地床式栽培,可以有效避免虫害,从而减少农药使用。然而这种工艺所需要的成本极高,例如建设钢架结构大棚、24小时开灯、控温保湿等。

滇浙之争

从上文可窥端倪,虽然云南是石斛种植地,然而真正活跃在这个市场的是浙商。拥有“石运来”品牌的云南高度生物科技公司专营石斛和玛咖,其总经理徐新康预计,在云南做石斛生意的70%是浙商。徐本人正是云南最早介入石斛产业的浙商之一,目前已完成从组培到种植、从种植到加工销售的全产业链布局。

这是云南石斛产业颇为尴尬的一幕:云南生产了全国一半以上的石斛,其中铁皮石斛产量占全国60%、紫皮石斛产量占95%,然而其产值却很小;与之相对应的是,浙江的石斛种植面积虽然不到全国的20%,却牢牢占据着80%的产值!

还有一组数据描述着云南石斛“大面积小产业”的薄弱现状:浙江全省有21家生产企业获得经国家批准的45个铁皮石斛类保健食品,占全国总数的69%,产品涉及颗粒剂、胶囊、片剂、口服液、浸膏等多种剂型;而云南所有的石斛生产企业加起来只有2家拿到批文。

此外,徐新康分析,营销意识的缺乏也是导致云南石斛产业被浙商“攫取果实”的重要缘由。这个观点与中国中药协会石斛专业委员会会长杨明志不谋而合。

杨明志认为,云南农户闯市场能力不足,始终被动等待客商上门收购,“我们过去都只注重石斛的源头生产,埋头干活,却不问销路”。

而作为消费大省和终端市场的浙江,其商人却纷纷远赴云南,利用云南优质的石斛生长条件种植和收购石斛,再贴上“云南特产”的标签销往全国各地。如此,浙商一举牢牢控制住石斛产地和消费市场的定价权,成为整个产业起决定性作用的群体。

让我们回到本文的开头,龙陵某石斛合作社的社长石正才正拉着板车挨家挨户兜售石斛,顺便学习石斛营销的相关知识。而事实上,在龙陵紫皮石斛产业的发展史上,曾出现过一个历史性的人物——龙陵石斛协会会长刘家保。

彼时,作为整个龙陵紫皮石斛产业的领头人,刘家保以一人之力主持着该县石斛产业从种植到销售的统筹和布局,其影响力甚至覆盖国内整个石斛产业。然而,由于其不幸逝世,龙陵至今再未有人能够撑起该县紫皮石斛的产业大旗,又逢市场环境低迷,导致石正才们不得不从种植户的角色转型做销售。

当下,石正才凭一年多“走访”所得的经验,正筹划在昆明建一个店铺,作为家乡紫皮石斛面向全国市场的一个网点。前路如何,尚未可知。

一线生机

值得一提的是,石斛产业链上并非所有的环节都在“赔本赚吆喝”。虽然上游的种苗组培和种植上演“过山车”,然而在终端消费市场,石斛——尤其是铁皮石斛的价格并未有如此大的降幅。

当下,特级铁皮枫斗(枫斗即石斛干品的初级加工产品)的市场价从2012年的每千克4~5万元降至2~3万元,一级铁皮枫斗从每千克1万元降至7000~8000元,二级则从每千克8000元降至5000~6000元。

这还意味着,像高度生物科技一样掌握着全产业链的石斛企业,虽然在产业上游有所亏损,然而却可依靠市场上的高利润勉强求生。据其总经理徐新康预测,要熬过这轮寒冬还需要3年,“因为石斛从种苗组培到收获,前后需要约3年的生长期,这意味着开始于2013年的导致这轮降价潮的种植面积扩张,还需要3年的时间才能被市场消化掉。”

然而,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当下,云南省正向国家有关部门申报将石斛作为“新资源食品”的资质,一旦申报成功,石斛就可以像早几年申报“新资源食品”成功的冬虫夏草一样,迅速进行产业化开发。

事实上,当下的云南,“石斛开发”已经在民间悄悄试水。

在昆明芸台会馆庭院餐厅,铁皮石斛汁是一种颇受欢迎的饮品。虽然价格高达每扎180元,然而仍是供不应求。作为其石斛鲜条供应商的徐新康,举起满杯墨绿色的石斛汁感叹:“一旦‘新资源食品资质认证成功,我们的机会就多元了……谁又知道下一个‘王老吉品牌的配方是不是石斛呢?”

对于未来,他十分笃定并分外期待。

编 辑 樊 力 fanli3891@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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