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作家的商业漂流

吴嘉雯

2014年7月的一天，北京世贸天阶星巴克，奇幻小说作家江南文质彬彬地接受了《商界》记者的专访。其间，他的好友唐家三少来电告诉他晚上有个饭局。第二天，北京建国路某会馆，刚一见面唐家三少就笑着对记者说：“昨天采访江南的就是你啊，昨晚我还跟他吃饭呢。”

时间倒推到大半年前。江南和唐家三少分别以2550万元和2650万元的收入，占据了中国作家富豪榜和网络作家富豪榜的榜首。

得到这个消息的当天，江南正在成都出差。他在宾馆写完一章小说后，一出酒店大门，便看见一个LED大屏幕上正播放榜单：江南排第一，代表作品《龙族》系列，其后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和童话大王郑渊洁。

此间的少年

江南本名杨治，36岁，2001年毕业于北大化学系，后赴美攻读博士。由于异乡生活寂寞枯燥，他开始把自己的感悟和对北大校园的回忆写成了一本通俗小说《此间的少年》。

彼时，80后一代人正值青春期，浪漫主义文学比以往的现实主义文学更受这代人的欢迎。今何在的《悟空传》、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等网络小说开始兴起。

江南的《此间的少年》正好踩在了这一潮流上。书中的人物全部采用段誉、乔峰和令狐冲等金庸小说里的角色名字，20岁左右且个性鲜明。江南的初衷很简单：“调侃自己的大学同学，更想借此对我大学时候暗恋的、却连她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表达一下幽怨之情，顺便感慨我的青春一去不回头。”

刚刚问世的《此间的少年》被江南放在一个小论坛里连载，点击量从200多一直攀升至上万。江南很兴奋：“在中国依然存在着一大批想通过幻想小说，来调节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平衡，或者寄托自己一些期望的年轻读者。”

尽管此后10年里《此间的少年》总发行量高达120万册，但当时的江南还不曾想到写作将成为自己今后的主要职业。真正让他的命运发生改变的，是一个叫做九州的奇幻世界向他发出召唤。

当时，西方奇幻文学席卷中国，《指环王》系列电影更是接连创下票房纪录。而这个名为“九州”的奇幻世界，架构成了中国奇幻文学的第一块根据地。其中最具影响力的，正是江南的首部奇幻作品《九州·缥缈录》，前后一共发行了100多万册。

这还仅仅是改变的开始。2004年，时任第九城市副总裁的秦洁向对《九州》表示了浓厚的投资意向。今何在便把这个消息告诉江南。“他知道后非常感兴趣，这样才确定回来的。”

江南当时认为，中国互联网经历了泡沫后逐渐恢复元气，奇幻小说已经聚焦了一群“既因为生活压力大而渴望放松，又需要励志故事”的年轻读者群。如果能把他们转化为网络游戏玩家，那奇幻小说不就可以衍生出更多的商业价值吗？

这一年，江南回国，跟今何在和潘海天一起成立了公司，三人分别持股50%、30%和20%。公司业务分为两块：一是奇幻文学杂志《九州幻想》，二是跟第九城市联合开发基于九州的奇幻游戏。

“光之子”的春天

就在江南回国的同一年，唐家三少正从网络文学的爱好者转变为作者，开启了长达10年的网络文学之旅。

唐家三少本名张威，今年33岁。2000年他在一家IT公司上班，开始接触网络文学。三年后国内互联网泡沫破灭，他失业了。

2004年8月的一天，唐家三少敲下了人生的第一部小说《光之子》。这部略显青涩的网络小说发表在“读写网”上，给他带来1000多元的稿费，他开始明白：写小说也可以赚钱。由此，他正式出道成为一名职业网络写手。

2005年3月，唐家三少带着新作《善良的死神》加入起点中文网。当时有一种说法是，在起点中文网可以读懂中国，因为中国人的挣扎与欲望、光荣与梦想，都在这里通过最廉价的精神享受得以纾解。“其销售模式叫微利模式，每千字两到三分钱，作家和网站进行分成。”

在起点中文网二次改版和VIP计划成功启动的刺激下，一大批网络作者横空出世，带动网站点击量和订阅收入直线上升。唐家三少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冰火魔厨》上线第三天便创下了7000订阅量的历史纪录。

既然是平台，那就必定存在竞争。为了发挥稳定，唐家三少在长期实战中逐渐摸索出了一套能在江湖中立于不败的“唐门秘笈”，即规范化题材、脸谱化人物、模式化情节以及通顺就行的文风。

尽管每部小说的故事背景都不同，但唐家三少一直在重复同一个故事题材：少年成长。而且他发现“草根逆袭”的故事情节深受很多男性读者的欢迎，而后来为兼顾女性读者和少儿读者，他还悄悄把很多女主角的后宫模式，改变为单一女主角的纯情模式。

唐家三少还让读者参与创作。“我的作品中，除了比较重要的角色，其他人物都是由读者创作出来的。”唐家三少每写一部作品，都会提前几个月在读者中征集龙套，比如你想在这个书里叫什么，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征集而来的读者诉求，会被他选择性地在创作中使用。这种互动方式极大地增强了读者黏性，粉丝经济由此开始形成。

真正让粉丝经济形成气候的，是唐家三少的毅力。实际上，很多网络写手常常由于种种原因停止更新，小说成了“烂尾楼”，导致粉丝怨声载道最终流失。而从进入起点中文网开始，唐家三少就养成了每天坚持更新的习惯，他认为这是一种增强粉丝粘性的方法——每天都让读者看到自己，用内容把核心粉丝牢牢黏住。

“我从来没想过要写出震惊世界的名著，我只是想为我的读者服务，让他们在紧张的学习工作之余有一个放松就够了。”

创造龙族

在唐家三少走红网络文坛之时，江南正在经历商业上的波折。

2006年，第九城市并没有如约支持九州游戏的开发，而《九州幻想》杂志虽然叫座，但始终缺乏合理的商业模式而无法盈利。与此同时，“青春文学教主”郭敬明创办的《最小说》杂志，以超高人气迅速占领了校园读者群，极大程度上冲击了《九州幻想》。

外患导致了团队内部矛盾。江南与今何在、潘海天等人在写作方向和公司财务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很快演变为互相攻讦。

2007年初，江南宣布退出《九州幻想》，赴北京创办了另一本新杂志《九州志》。他至今还记得刚到北京时的艰难，一个人在饭店里吃羊蝎子，吃着吃着想起往事眼泪就会涌出来。“想想做了好多事都没有回报，感觉自己没有热情再坚持下去了。”

直到2009年3月，时任知音动漫副总经理杨严找到江南，希望他写一部针对12至18岁青少年的通俗小说，打响知音集团新杂志《知音漫客》连载的头炮。杨严为这本新杂志设定的竞争对手，正是郭敬明的《最小说》。

这立刻引起了江南的兴趣，合作很快达成。此时，奇幻文学的主力读者群是90后。为了揣摩这群人的阅读口味，江南和杨严找遍当时青春阅读市场最炙手可热的作品，最后商定了三个关键词：《哈利·波特》人物成长的冒险模式、《海贼王》追寻梦想的故事主题和《火影忍者》一波三折的情节设置。

起初，江南写废了6个开头。直到第七个，他终于找到感觉——一个名叫路明非的普通少年，机缘巧合下走进了一个有龙的新世界，而他的使命却是，屠龙。

“我给小孩子们代入感，让他们理解这个少年为什么在世界上闯荡。”江南说，“中国是独生子女社会，年轻人没有兄弟姐妹，有些东西是学校不能教会他的，比如如何在痛苦中学会坚强。在创作中抓住这一点，读者一定会喜欢。”江南的思路与唐家三少如出一辙。

果然，《龙族》系列一炮而红。2013年2月，《龙族III》下卷全国发售，首印200万册，6天内几乎售完。有一次江南去成都签售，他穿了西装，外边套着一件印着龙族LOGO的白T恤。在穿着它签了将近4小时的名字后，热血沸腾的中学生粉丝扑上来把江南摁到墙上，剥去了那件衣服。

2013年凭借《龙族》，江南最终坐上了“作家首富”的宝座。

想当男神的作家

江南与唐家三少相识于2009年的一次笔会。两人经常花三四个小时喝掉一瓶葡萄酒，然后讨论各自创作的故事情节，说到动情处，两个一米八的男人还会流泪。

变革的时代重新定义了作家的概念。在80后一代作家中，韩寒和郭敬明已经完成了从青春文学作家，到杂志主编，再到电影导演的三级跳。这为江南和唐家三少提供了一种思路：如何才能将文学创作与消费市场嫁接，最大限度地发挥每一部作品，甚至是作家本人的商业价值？

唐家三少目标清晰：粉丝是他一切商业衍生的中心，他将围绕“中国第一男神作家”这一定位，将“唐家三少”打造为一个个人品牌，深度衍生其商业价值。

如今的唐家三少，非常注重个人形象，甚至还请来设计师为自己打理形象。对他来说，这是商务洽谈和满足女读者对“男神作家”幻想的必要条件。

在他的业务板块中，实体书出版是最大一块。2013年他卖出700万本书，版税抽取15%，获利高达几千万元；其次是游戏，手游《唐门世界》一度月流水超过千万元；然后是小说改编漫画，他会抽取10%的版税；末尾才是网络阅读提成；压轴板块则是电影。

电影周期最长，但影响力最大。他的代表作《斗罗大陆》的电影版权已经签约。“通过电影吸引更多人读我的小说，进而导入其他版权作品。”

2013年12月，盛大文学与唐家三少宣布成立工作室“唐studio”，成为国内首个网络作家工作室，旨在协同盛大资源，打通全娱乐产业链，将作家和作品价值最大化，双方分成比例是“五五分”。

不同于唐家三少的“轰轰烈烈”，江南走的是精品路线。唐家三少坦言说，江南之所以没有自己赚得多，就是因为他总是纠结于一部作品，总会把写好的书改个三四遍。“成书有50万字，写的前后字数不下130万。”

江南喜欢像制造一个精密的仪器一样安排小说：早早埋下伏笔，计算好解决谜团的频率和字数，高潮部分一定要占到全篇的四分之一以上。他自称是“中国作家中极个别能用数学来分析作品的人”。这其实是好莱坞商业大片的制造方式，在120分钟的片场里，精确地布置故事高潮，定时炸弹般地引爆观众。

如今的江南除了作家身份，还是一家媒体创意公司的总经理。在公司里，他最看重的工作是培训课。公司筛选出一些潜力作者，由江南培训他们如何进行创作，借此为自己公司培养“后备军团”。

江南至今还会常常想起2010年在成都，那个飘着雨的春夏之交。他和杨严一人提着一麻袋书从酒店走出来，两人都有些筋疲力尽，然而转过那个拐弯处，他一眼便看到书店里大约有1000个读者，正在等着他，手里还拿着他的书。

那瞬间涌上心头的成就感，让他再也难以停留脚步。

编 辑 曹一方 gemini_cyf@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