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宪
从首都华盛顿出发,开车向南20公里,就来到了著名的弗农山庄。这里是美国仅次于白宫的一座最重要的历史建筑。它是美国独立战争大陆军总司令、美国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下文简称华盛顿)的故居。在他67年的人生岁月中,有45年居住在这里,并最终长眠于此。
华盛顿被誉为美国“国父”,即便这个国家向来以“民主”自居,但对华盛顿的个人崇拜还是显而易见。在美国,“华盛顿”是一个常见的地名,除了首都,全国各地以华盛顿命名的州、县、镇不下40个,有着同样名称的街道更是不计其数。此外,一美元纸币和25美分硬币上也有华盛顿的肖像;美国海军军舰有三艘以华盛顿为名;甚至一种棕榈科属的树木也被取名为华盛顿葵。可见华盛顿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后人的这些做法,并非生前力戒张扬的华盛顿所愿见到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些人拼命让世人铭记,却早已被人忘却;有些人淡泊名利,却每每令人怀念。华盛顿令人怀念之处既在于他为赢得美国独立和打下建国根基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也在于他浓烈的平民情怀和朴素智识;既在于时代呼唤中的临危受命,也在于高瞻远瞩的急流勇退。
如今,像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这样,慕名前往弗农山庄参观的游客每年已逾百万,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华盛顿一生英明和这座山庄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亲手建立的家园
弗农山庄位于美国弗吉尼亚州北部的费尔法克斯县,是华盛顿同父异母的兄长劳伦斯留给他的产业。1743年,劳伦斯在波托马克河边建造了一幢房子作为家园。他对于同时代的英国海军上将弗农甚为推崇,因此将这片家园命名为弗农山庄。劳伦斯染病去世后,22岁的华盛顿继承了弗农山庄。1773年,经历了最初军旅生涯后归隐的华盛顿,拆除了30年前的老屋,在原地建造起新居,形成了今天弗农山庄主楼的样子。
弗农山庄由华盛顿故居和一大片田园组成。走进庄园的大门,粗粒黄沙铺就的道路两边鲜花不断,树丛修剪得整整齐齐。200多年来,这里的一花一树都受到精心养护,来到这里的人,整个身心都沐浴在清新的空气中。
故居的主建筑是一幢格鲁吉亚风格的红顶白墙的二层楼房,高居于山丘之上,面对大片草坪和田园,背倚滔滔奔去的波托马克河,不仅风光无限,而且地势开阔,气势十足。进入室内,墙上挂着华盛顿家族的家谱,所有陈列的遗物、礼品、书稿都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一楼有客人的起居室、大小餐厅和书房。大餐厅是楼内最大的房间,可供20多人的宴会之用。小餐厅是平时自用的,桌上摆着面包、菜肴、樱桃和红酒。走廊的楼梯口挂着一把黑色的大钥匙。据说,这把钥匙是用来开启法国巴士底狱的。攻占巴士底狱,是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的开始。1790年初,曾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的法国将军拉法耶特将缴获的开启巴士底狱的钥匙赠送给华盛顿,并表示,“由于美国革命,巴士底狱的大门才开启”。这件无比珍贵的礼物,见证了人类对自由平等的永恒追求。
二楼是华盛顿夫妇的卧室,铺着花布床单的老式卧床、安乐椅、大圆镜和木制衣箱。1799年12月14日,华盛顿因咽喉问题在这间卧室里长眠不起。
华盛顿没有直系后代。1858年,一个名为“弗农山庄女士协会”的组织购得弗农山庄,并负责开放经营。此后,每逢美国独立日、总统日等节庆,华盛顿故居前面的大草坪便成为庆祝的主场地。穿着美国建国初期服饰的人们在这里重演独立战争等情景,其中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将军便是“华盛顿”。而每年圣诞节前夕,美国总统都要按惯例赦免一只大火鸡,那只幸运的火鸡随后也被送到弗农山庄中放养。
弗农山庄彰显着华盛顿的辉煌,也记录了他历史局限性的一面。主建筑两侧是管家、奴隶的简陋房舍,由两道弧形覆顶走廊将其与主楼连接。华盛顿辞世后的1835年,一把大火烧毁了暖房和奴隶住房,现在的两幢房子是根据史料复原的。但是,它们的存在仍然提醒着人们,作为大奴隶主,华盛顿的生活是建立在上百奴隶的服侍之上的。
如果把弗农山庄比成一个12寸的比萨,故居就相当于放在比萨上的一枚四分之一大的硬币,房屋四周是大片树林和农田。华盛顿生前十分眷恋这个惬意的生活圈,多次极不情愿地离开这里奔向远方。但也许正是因為有着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热爱,他才会挺身而出,为保卫家园而战,更在日后推动美国政府自建国之初,就用法律的形式,保护个人财产,尊重个人尊严。
总统的避风港
从弗农山庄出发,华盛顿屡屡承担起浴血中创建新生国家的大任。可每次离开时,他的心情都如临深渊般沉重,甚至发出“犹如罪犯走向刑场”的感喟。
1775年,43岁的他从这里前往费城出席第二届大陆会议,并被推举担任大陆军总司令。临危受命的华盛顿率部经过长期浴血奋战,终于在弗吉尼亚切萨皮克湾的小镇约克顿大败英军。这场辉煌的胜利标志着独立战争的结束,他本人也因此问心无愧地成为民族英雄。刚刚掸去身上的硝烟,华盛顿就无比思念起阔别数载的弗农山庄。随后,他平静地向国会交出兵权,返回家园。告别之际,他满怀深情地写下:“本人别无他求,只希望尽快返回庄园过朴实无华的生活,最后像普通公民那样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
14年后,57岁的华盛顿再次从弗农山庄启程,前往纽约宣誓就任美国首任总统。妻子玛莎对他当选总统相当失望,因为她只希望能和华盛顿在弗农山庄平静地生活,但最终这位美国历史上的第一位“第一夫人”还是深明大义,支持丈夫为国家服务。
此时的华盛顿正位于权力的巅峰,有军官曾上书拥立他为“美国的凯撒”。在王冠与共和国之间,华盛顿态度鲜明地选择了后者。作为首任美国总统,他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在历史上留有深刻的印记,事事出以公心便成为须臾不离的准则。1797年,华盛顿在发表任期届满演说中,主张美国应该避免受到他国的干涉,只专注于美国人的利益。他还建议美国与其他国家保持友谊和贸易关系……当历史的脚步进入21世纪,不知现在的美国领导人重读华盛顿这一演说时会做何感想。
在担任两届总统后,华盛顿坚持拒绝连任第三届。他说:“再继续选我做总统,美国就没有真正的民主制度了。”无论多么成功的总统最多只能连任两届,自此成了美国的惯例——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特殊环境曾一度让富兰克林?罗斯福打破了这一惯例。但在罗斯福死后,这一惯例被正式写入美国宪法第二十二项修正案中。随着时代的进步和地球村的变小,始于华盛顿的美国对国家最高权力进行制度约束的影响已遍及全球。仅此一点,便足以令华盛顿安享那座方尖碑的尊荣(华盛顿纪念碑,高169.3米,美国法规明令华盛顿市内任何建筑不得高于此碑)。
担任总统期间,尽管国务倥偬,华盛顿还是重返弗农山庄达15次之多,波托马克河沿岸永远是他的避风港。
“国父”的最后归宿
1797年,华盛顿终于如愿解甲归田。在返回弗农山庄的路上,他难掩欣喜:“我终于成了波托马克河畔的一名普通百姓。在自己的葡萄架和无花果树下乘荫纳凉,听不到军营的喧嚣,也见不到公务的繁忙。我所享受的宁静与幸福,是那些孜孜不倦地追逐功名的军人们,那些朝思暮想图谋策划的政客们,那些时刻察言观色以博君王一笑的佞臣们所无法想象的。”
华盛顿曾多次说:“没有比弗农山庄更可爱的地方了。”在退休的日子里,他极尽务农之乐,尽显平常人之心。他经常在面河长廊高声给妻子朗读晚报,并把每天步行作为一种锻炼。除身体力行改良土壤、作物轮种等创造性的劳动外,他还要求山庄内的花工了解如何保持花园四时之序,适时播种花籽,学习在温床上种植。他还关注农事和市场交易。由于经营得法,华盛顿的财产日增,共拥有土地8000英亩(约3200公顷),分作5个农场经营,资产相当可观。可惜,华盛顿身后,庄园经营失措,偌大财产也如烟散去。
遵照华盛顿的遗愿,他的遗体安葬在距离故居不远处的家族墓穴里。他的墓地跟本人一样,朴实无华,旁边安放的是他的妻子。或许,真正的伟人或者英雄,就是这么低调。
华盛顿去世后,他昔日的独立战争战友、国会议员哈利?李称赞他:“他是一个公民,他是战争中的第一人,也是和平时代的第一人,也是他的同胞们心目中的第一人。”远在太平洋彼岸的中华民族仁人志士也看到华盛顿高瞻远瞩之处,中国近代开眼看世界先驱人物徐繼畬赞曰:“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袭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
站在弗农山庄,历史长河仿佛倒流至200多年前,随处可见华盛顿的身影,感受到他的智慧和勇气—在创造历史的进程中,他竭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面对权欲的诱惑时,他又以冷静的良知选择了弗农山庄的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