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君子:罪犯还是受害者

2014-04-29 00:44HannaPickard公子重牙
健康管理 2014年3期
关键词:瘾君子毒瘾海洛因

Hanna Pickard 公子重牙

为什么有的人吸毒也没什么不良反应,有的人却成为积习难改的瘾君子宁他们之间的差别何在?与其谴责或可怜瘾君子。不如扪心自问:假如我们有相同的个人经历.或者被和成瘾相关的那些精神疾病缠身的话,我们会变成怎样的人?我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萨拉从16岁开始使用海洛因;不久,她和卖给她毒品的那个男人同居了。海洛因是那家伙用来控制她的工具之一。他比她大几岁,但对她不忠。在一起的三年里,他们常常吵架,有的时候还会大打出手。吵架的结果往往是:她或者去朋友家暂住,或者流落街头;没钱没毒品时甚至偷东西换钱去买海洛因。接下来,那个男人会说服她搬回去,并答应给她更多的毒品。这样反复多次后,最终,她因为盗窃被送进监狱,男友也她分手了。她的反应是自残式的割腕。此后,萨拉会经常割腕自残。

在监狱中,萨拉接受了戒毒治疗,频繁接触心理健康专业人士。她虽然反复尝试戒毒,但是她不吸海洛因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两三天。为支付毒资,她用掉政府的福利金、向母亲借钱、偷东西。萨拉3岁时父亲就过世了,母亲做两份工作来抚养她。母亲是她唯一稳定的依靠。在心底,萨拉恨透了自己。

以上是根据我在工作中接触到的真正的瘾君子的故事虚构出来的病例。那么,当你想象萨拉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呢?有的人可能会想象出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堕落的年轻女子,自己选择了要生活在社会的边缘,吸毒和犯罪都是咎由自取。有的人会看到一个心灵痛苦的人,她控制不了自己对海洛因的欲望,她对自身和他人造成了伤害,但都不是她的错。当然,稍加考虑我们就能看出;这两种关于瘾君子的想象都有偏见。但是这种想法使我们出现两极分化,使我们在想象中而阻止了我们正视那些人为何成为瘾君子的残酷现实。

我是研究哲学的,也是英国全民医保系统(NationalHealth System)的一名心理治疗师。我经常见到像萨拉这样的病人。他们被一系列相关的病症困扰着,不仅有毒瘾,还有焦虑、情绪障碍和人格障碍,等等。在我开始临床实践之前,我见过一些有毒品和酒精问题的人,也从书籍,电影里看到关于瘾君子们常见的一些偏见。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如何打破这两种关于瘾君子的针锋相对的偏见:罪犯还是受害者。

然而,实际帮助被这些问题困扰的人们真正教会了我如何超越偏见的束缚。我开始认识到:大部分长期吸毒的人都不单只是瘾君子。他们也被其他精神疾病困扰;且出身于(经济上和情感上的)逆境和贫困。我们应该认真考虑:对于这些人来说,毒品和酒精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瘾问题不仅仅是瘾君子们的包袱,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包袱。成瘾和发生在家庭内外的暴力犯罪都有关联。美国司法统计局关于酒精和犯罪的统计资料显示:40%的暴力犯罪是在毒品或酒精的作用之下发生的。此外毒品还带来经济上的损失,毒品和酒精相关犯罪带来的损失、警察部门的支出、社会的、心理.教育方面的项目的支出、医疗的费用。最终,成瘾还有吓人的私人成本:生活被毒品和酒精控制着,放弃了工作、失去了朋友、家庭破裂、自我价值感的丧失。成瘾问题还影响到瘾君子的朋友和家人,他们和瘾君子一样,感到沮丧和悲哀,因为他们无助地看着自己关爱的人走向毁灭。

如果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成瘾、暴力犯罪和他们给社会造成的社会一经济负担方面,我们很容易把瘾君子们想象成堕落的罪犯。人们过去对成瘾者的态度支持了这种想象。在西方文化中,成瘾长久以来被视为道德上的堕落,是个人屈服于快感、懒惰和罪恶的诱惑之征兆。但是假如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成瘾对个人及人际关系带来的负面影响的话,我们更多地会看到成瘾者痛苦的灵魂。相对而言,成瘾的这一形象是新近的,支持它的是当代社会对成瘾的理解:一种可以通过生理和心理症状来做出诊断的大脑疾病。

瘾君子往往拒绝承认成瘾的症状,也拒绝承认自己有问题。成瘾的生理症状包括成瘾者对于毒品或酒精日益增强的耐受力(结果为了达到相同的药效患者需要吸食越来越多的毒品或喝更多的酒),以及停止吸毒会出现的断瘾症状。成瘾的心理症状包括对毒品的饥渴,一门心思在获取和吸食毒品或饮酒上,同时又存在持续的、不成功的控制吸毒的企图。往往,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成瘾影响的日益恶化,瘾君子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成瘾问题的严重;尽管如此,他们继续地使用毒品和酒精。要康复先要正视自己的成瘾问题是老生常谈,不过,这一老生常谈不太准确。

尽管他们企图控制毒瘾,尽管他们对毒品的危害心知肚明,长年吸毒的瘾君子依然持续使用毒品。于是人们自然而然地认为:成瘾是一种大脑的疾病。通常情况下,当人们了解到自己的行为有毁灭性的后果,并且知道他们可以避免这类后果的话,他们往往会趋利避害。然而瘾君子们恰恰反其道而行之。于是我们便试图把这种令人困惑的行为理解为:他们就是做不到(停止吸毒)。加上我们知道:长期使用毒品和酒精会改变大脑中与人的动机和行为关联的许多神经程序,于是人们草率地得出结论说:瘾君子的大脑被毒品“绑架”了一

是他们的大脑让他们吸毒的。这样一来似乎瘾君子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使用毒品的行为,或者不应该要求他们对自己负责。

问题在于,有相当多的临床证据表明:瘾君子们能够控制使用毒品的行为。虽然长期性的吸毒对于他们的大脑有不良影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于吸毒行为毫无控制能力。

在整个历史长河中,人类一直在使用毒品和酒精,有时候使用的数量达到惊人的地步;既是为了快感,也是因为人们相信:这些东西能够在生理和心理上让我们受益。有证据表明:早在新石器时代,人们就开始使用鸦片。在古希腊,酗酒会遭到谴责,但是鸦片却被用以帮助睡眠、缓解疼痛、悲伤和疾患,甚至用于治疗婴儿的腹痛。在现代社会的早期,混合了酒精与鸦片(或吗啡)的药

鸦片酊被视为一味地位高贵的灵药。医生们会给上流社会的人士开这种高剂量的药,用以治疗一系列疾患。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药品公司推销海洛因作为镇咳剂,推销含酒精的糖浆来平稳情绪,推销可卡因来对付牙疼。

今天,我们依然出于类似的原因而使用毒品和酒精。我们摄入兴奋剂如咖啡、茶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和集中注意力。紧张的一天之后我们喝点酒来帮助放松。我们(通过购买非处方或处方药可待因的形式)服用鸦片来镇痛。我们所有人几乎都尝试过饮酒和吸烟。美英两国50%的人至少用过一次违禁药品。我们中的许多人在一生中的某个时期出现过毒品或酗酒的问题;不过只有少数人称得上是地地道道的瘾君子。根据美国全国毒品使用和健康调查,在那些至少使用过一次毒品或喝过一次酒的人中有5%成为酗酒者,有2%到12%成为违禁药物的瘾君子,比例的高低取决于药物的不同(可卡因成瘾的比例较低。海洛因较高)。人们成瘾的时间往往是在少年时代的末期或二十出头的时候。然而,大部分成年初期上瘾者在三十多岁的时候主动戒除了这一不良嗜好,不借助任何精神科治疗或临床干预。看起来,他们“成熟了”,过了成瘾的阶段,成年生活的责任和机遇成为他们生活的重心。假如成瘾真的是一种大脑的疾病的话,假如这种疾病真的毁坏了瘾君子的自控能力的话,这样大规模的、自发的康复将是令人吃惊的。事实上,那些“成熟了”的瘾君子之所以能够戒毒是因为他们有重要的戒毒的理由。

12步戒毒法及其他主要戒瘾治疗方案都要求瘾君了下定决心停止吸毒,并确保执行这一决定。像12步计划这类方案提供的是戒瘾过程中的小组支持、实用窍门、同情和理解,其目的是帮助瘾君子抵御毒品的诱惑,不论这种诱惑如何强大、如何持久。戒瘾对瘾君子个人努力的要求和给他们带来的困难都不应该被低估,但是不存在任何可以代表瘾君子戒掉毒瘾的方案,或者任何无需自己的努力就可以戒毒的方案。最有希望的新治疗方案之一是给停止吸毒的瘾君子提供即时的、小额的金钱刺激来帮助他们不再复吸。在美国广泛应用,近年才在英国试用的应激管理治疗(Contingency management)为提供了清洁尿液样本的瘾君子派发代币券、现金或者小奖品。瘾君子们需要每周提供三次尿液样本,奖励的价值依次增加。不论你是否赞同这种治疗方案的道德标准,应激管理治疗极大地降低了瘾君子放弃治疗的风险,并且较其他治疗方案而言延长了无毒期。

瘾君子中的多数人在戒毒理由足够强大的情况下,能够在自愿的情况下选择戒毒。成瘾只在一小部分人中变成长期的问题,这些人永远都不能戒除毒瘾,还有可能最终死于毒瘾。

这一小部分人是什么样的人?甲很明显,这部分人往往是像萨拉那样不仅被成瘾所苦,也被精神科疾病(特别是焦虑症、情绪障碍和人格障碍)所困。这些疾病的患者在极端的心理烦恼之外,还生活在长期的、强烈的负面情感和情绪中。不仅如此,这些疾病也和生活中的各种逆境有关联。这些逆境主要有:社会经济地位低下、童年被虐待或性虐、情感上被漠视、贫困、父母有心理疾病、丧父(母)、机构养育、战争和移民等。当然,这些大范围的概括不能排除个别的例外。但是,从来不能战胜毒瘾的那少数人往往同时也患有精神疾病,且陷于逆境和缺乏机遇。即便能够克服成瘾问题,他们也不太可能过上幸福、有活力、安宁与人和睦相处的生活。

如今臭名昭著的一项名叫“老鼠乐园”的实验,是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西蒙·弗雷泽大学的心理学家在上世纪70年代进行的。该实验提供了为什么少数人不能战胜毒瘾问题的部分解答。对可卡因、吗啡、海洛因及其他毒品上了瘾的老鼠,如果被关在牢笼中,被孤立的话,就会吸食非常高剂量的毒品,或不吃不喝,甚至会濒临死亡。但是假如这些老鼠被送到宽敞、舒适、天然的环境里,公鼠和母鼠能够共存、做窝、繁殖的话。尽管会感受到断瘾症状,它们也会放弃毒品而选择食物和水。近来的对照试验支持了当年的这一发现。大部分老鼠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不会选择毒品。换句话说,假如我们为上瘾的老鼠提供快乐、有活力的生活的话,他们会选择这种生活。

然而少数长年吸毒的瘾君子不会因为停止吸毒而得到快乐、有活力的生活。与此同时,吸毒或饮酒也能为苦难生活中的人们提供一些安慰。成瘾物的这一功能在我们的文化中相当常见:比如,我们“把手伸向酒瓶”“借酒浇愁”,或者在必要时“用酒壮胆”。对于那些同时还被精神疾病困扰的人来说,毒品和酒精提供了一种应对极端心理烦恼的方法,以及从生活的多灾多难中逃避的手段。毫无疑问,在要克服的困难列表上添上成瘾,只会让他们更加烦恼、生活更为艰难。然而,如果没有对光明前途有真正希望的话,人们很难有真正的、持久的动力去放弃吸毒带来的短暂的安慰。回到萨拉的故事,想象一下她没有海洛因的生活:她必须要面对的情感和情绪:孤独、愤怒、自残行为、问题重重的人际关系、完全没有自尊、完全没有希望的未来。这样的生活能给她什么样的理由来戒毒?

那么,成瘾者的形象中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堕落的罪犯还是痛苦的心灵?毫无疑问,答案是:哪一个都不真实。瘾君子们并非简单地患有一种大脑的疾病使得他们失去自控能力。他们应该对自己做出的、(有时相当恶劣地)影响自己和他人生活的那些选择负责。但是,考虑到大多数老瘾君子在社会、经济和心理方面的生活现实并不乐观,我们在粗暴地指责他们持续吸毒之前应该三思。对于瘾君子而言,要停止吸毒或酗酒是极为困难的,即便你动机强大且选择面宽、机会众多也不容易。不戒毒的人自有他们的理由:在面对生活的艰难之外,为何他们还要面对戒毒带来的困苦呢?

这两种关于成瘾的偏见把瘾君子描画成了局外人。不同于其他人的那种;或者出于选择,或者出于患病。然而真相是: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有吸毒或饮酒的行为;从社会认可的行为到成瘾之间有一条滑不溜秋的斜坡。与其谴责或可怜瘾君子,不如扪心自问:假如我们有相同的个人经历,或者被和成瘾相关的那些精神疾病缠身的话,我们会变成怎样的人?我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要解决成瘾问题,不能仅仅依靠瘾君子们自身的努力。成瘾问题的解决是我们所有人的事情,是全社会的问题。成瘾问题的解决要取决于我们如何与贫穷作斗争,如何保护儿童使他们免于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成长(因为这种环境使得他们容易成瘾、容易得精神疾病),以及如何面对受苦受难的人们:即便有些人做出了(他们自己应该为之负责的)错误的决定。

(原载于2013年4月3日《万古》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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