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娜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能绝对的公平,就像他们说的,上帝很忙,总有照顾不到的孩子。
我就是那个被上帝遗弃的孩子,记忆中的8岁,是昏暗又令人羞耻的。你无法想象,一个已经有了性别意识的女孩儿,是怎样忍受一个不是自己爸爸的男人,在妈妈身上揉捏的。
错不在我,更不在妈妈。谁叫那个叫爸爸的男人不争气呢?整天拎着瓶子喝酒,伸手管女人要钱,妈妈拿不出来,换来的就是非打即骂。
可是生活永远会有更悲惨的时候,我9岁那一年,妈妈因为一场车祸突然去世了。临死的时候,手里还死死地攥着我下半学期的学费。
也许是良心发现,爸爸守着妈妈的照片几天几夜没合眼。我天真地幻想着妈妈的离去能唤醒他一点点的良知,可我忘记了酒精是能麻醉一个“惯犯”的神经的,很快,他又恢复那种整日酗酒不醒的状态。
一夜之间,我变成了一个吃不饱穿不暖连街头的乞丐都不如的孩子。
邻居看见我可怜,经常给我一些吃的喝的,还说要帮我联系爸爸的弟弟,让他回来唤醒爸爸仅存的一点良知。
要说爸爸也是个可怜的人,爷爷奶奶很早就走了,只剩下他和一个比自己小3岁的弟弟,据说当初是小叔拿的钱,帮爸爸张罗了这门亲事。本来以为爸爸就此能上进的,所以,爸爸婚后小叔选择了外出打工。记得几岁的时候,我们家偶尔能收到来自外地的汇款,那就是小叔给我们邮的。
邻居们都说小叔在外面混得不错,把我的事儿告诉他的话,他肯定会管的。
漫长的等待,让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9岁的我,因为填不饱肚子想到了死,我使尽了全身力气,爬到了楼顶上,我害怕死,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又满心期待。
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将我拉了回来,嘴里还嘟哝着特别难听的话:“这么小的年纪就想死了?要死也别死在这儿,脏了人家的地方!”
当时我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恍惚中看见一个和爸爸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拽着我的胳膊,一直往楼下走。
坐在我眼前的这个瘦瘦高高略带匪气的男人,大概就是我的小叔了。他坐在凳子上,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爸爸训斥着:“以为给你娶个媳妇儿你就能安稳过日子了,没想到你竟然成了这副样儿!?你简直给我们老李家丢人!”
爸爸还是那副德行,任凭小叔怎么骂,就坐在那儿拎着酒瓶子一动不动。小叔苦恼地低着头叹气,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拽着我细瘦的胳膊出了门。
他拽着我骂了一路:“要不是因为有个小崽子,我才不回来管那个酒鬼!死就死,死了都臭块地……”
听他这么说,我将胳膊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转过头,使劲儿往马路中间跑,心想,来辆车把我撞死吧,那样我就解脱了。却又一次让他把我拽了回来,“别给老子添乱了好不好!?”
虽然小叔很讨厌,但是他让我第一次吃上了洋快餐。看见我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挖苦我了:“你不是想死吗?看到好吃的就不想死了对吧?”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可那时候毕竟还小,面对那些美食,我还是很没出息地任他数落了。
小叔就在我家住了下来,在邻近的市场上批发了很多小玩具,晚上的时候,他带着我去摆摊,我成了他看摊的小掌柜,每天给他卖货,成了不要钱的童工。
很小的一室一厅里,挤进了一个大男人,让我很不适应。在小区里,我们这个特殊组合的家庭,顿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讨论点。我很渴望重回学校,可面对那个骂人鬼,我不敢说,也不想说。
好心的邻居奶奶提醒了小叔一句:“笑笑正是读书的年龄,要是有条件的话,还是让孩子去学校吧!”
小叔愤怒地吼人家多管闲事,回到家皱着眉头盯了我很长时间:“平白无故地捡了个拖油瓶,真是倒霉!我這以后怎么找媳妇儿!?”
他盯得我心里发毛,然后他好像顿悟了什么,吹着口哨笑呵呵地出了门。
我挺害怕他的那个眼神,那天,我抱着喝得酩酊大醉的爸爸哭了很长时间,然后偷了小叔10元钱,收拾了几件衣服,离家出走了。
我顺着104国道走了很长很长时间,那天我走得很累了,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哭,过路的好心人问我是不是走丢了,家在哪,可他们怎么问,我都不说,最后有好心人报了警,警察叔叔将我带回了派出所。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底细的,很快小叔就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赶过来了。他坚持要带我回家,我却不想。因为这个,警察还误会他虐待我,才导致我离家出走的。
他急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我的鼻子吼:“你倒是跟人家说啊,我打过你吗!?”
警察叔叔蹲在我的面前温柔地问我:“小妹妹别害怕,你告诉我,你爸爸打过你吗?”
我闭着眼睛使劲儿想,使劲儿想,希望能想起他打我的样子。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打过我,虽然我妈妈没文化,可是妈妈活着的时候告诉我,做人不能撒谎。我冲着警察叔叔摇摇头。他怀疑地看着我又问:“真的吗?”
我点头。
从派出所出来,小叔冲我撇着嘴又骂开了,我白了他一眼,看见那辆破摩托车把上挂着一个新书包。
那年我10岁,终于用上了崭新的书包。这家学校虽然算不上最好的,可老师认真负责,知道我的境遇,对我照顾有加。我拼命读书,成了全年级学习最好的孩子。我很少回家,节假日的时候,小叔来接我,都被我拒绝了。他也不强求,每次给我放下一些他卖剩下的地摊儿货,款式根本不适合小学生穿的衣服,还有一些零钱。
转眼,我12岁了,已经是一个小学毕业生,而且我成了全校唯一一个被保送到二中尖子班的学生。可就在我考试的那天,家中传来了消息,说我爸死了。
两丈白布,生生地将我和他隔开。我没有要哭的欲望,这两年,眼泪已经让我在暗地里哭干了。小小的我,已经将自己变成了冷漠至极的人。
家中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让我倍感厌恶。小叔叫她宝贝儿,她叫小叔老公。
那个女人对我不错,我进门还给我做了可口的饭菜,而且顿顿都是。
爸爸出殡那天,天空下着小雨。我在心里对爸爸说:“放心吧,我不会让这房子落到别人手里的。”
是的,那时候的我,想到的居然是我们的房子。交代完爸爸的事情之后,我还有板有眼地坐在凳子上跟小叔“谈了谈”关于他住我们家房子的事情。
小叔当时笑得前仰后合:“小屁孩儿,你懂什么!安心地上你的学吧!”
那年暑假,他和那个女人在我们家的房子里结婚了。我当时气得直咬牙,看着家里的摆设和味道都变了,我觉得我真悲惨。
时光飞逝,愉快的中学时光很快就过去了。这几年,我依旧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一次,也是伸手问他要“房租”来维持一个女孩儿的虚荣心。我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除了学习好,我还是学校里的校花,很多男生都给我写情书。
上高三的那年,有一天小婶突然来学校找我,说小叔得了肝硬化,希望我能回去看看他,要是能将我的肝脏捐出半个来,就更好了。
他看见我回去,脸色顿时变了,训斥着小婶:“谁让你告诉她的?”
“不告诉她,你就在家等死吗?”
我坐在他床边,什么都不想说。他见我脸色不对,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沓钱,甩在我怀中:“这是下半学期的生活费,你赶紧回学校吧。”
我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少假惺惺了,我是不会给你捐肝的!”
“你说什么?”
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我,不会,给你,捐肝!”
没想到他一下子软了下来:“唉……你走吧!”
我轉身要走,却被愤怒的小婶挡住了去路,她不分缘由地给了我一巴掌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
我气得和她撕扯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算什么东西!”
我们的吵闹声,引来了很多邻居。邻居奶奶告诉我:“孩子,你不该啊!你小叔为了你才娶了这个不会生的女人,要不然凭你们家的条件,谁会跟着他啊!?”
我脑袋嗡了一声,邻居奶奶继续说:“你奶奶死的时候,就把这房子给你小叔了。你小叔大度,在这房子里给你爸娶了媳妇儿,你不该这样对人家啊……”
我拖着浑噩的步子回到了学校,一头扎在床上,哭了一宿……
第二天,我买了很多营养品吃。我告诉自己,把自己的身体调养好了,就去医院做配型。
反正,我是个有家的孩子,缺半个肝又能怎么样呢?……
编辑 / 杨世莹
(E-mail?押shiying10@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