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环消失后，一个道德模范的歧路迷失

邱渭南

不被看好的爱情

1984年7月30日出生的何涛，是地地道道的上海姑娘。作为家里的独生子女，父母的宠爱，从小娇生惯养，养成了她任性、好强的性格。2004年，何涛从上海二医大附属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上海浦东新区人民医院做护士，成为一名光荣的白衣天使。

工作稳定的何涛，如果不出意外，肯定也会像大多数上海姑娘一样，找个本帮人嫁了，相夫教子，在平淡的岁月中，享受普通人的温馨。可是，人生偏偏就是由许多意外组成的。她的意外，就是一个名叫侯灿的安徽来沪打工仔。

那是她刚刚到医院上班不久的一天傍晚，一帮同事下班后，相约到医院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小聚。一群20多岁的漂亮女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让人惊艳的风景。就在她们自娱自乐地吃喝聊天时，一位年轻的服务生，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她们。凭女孩子的直觉，何涛感受到了那男孩儿的目光是在她身上游移。四目相对时，他们相视一笑。没想到，那男孩儿却主动加入到她们的谈话。男孩儿很健谈，尽拣女孩子们喜欢听的话说。何涛也被这个帅帅的小伙子吸引了。

饭局结束后，大部分女孩子都打车走了，何涛家离得近，选择了步行回家。然而，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淅沥小雨。男孩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雨伞，举过何涛的头顶：“下雨路滑，我送送你吧！”性格泼辣的何涛没有拒绝，因为，她对眼前的小伙子并不反感。一路走一路聊，何涛才了解到，小伙子名叫侯灿，老家在安徽省六安市裕安区的乡下，才来上海不久。他当时虽然只是在火锅店当学徒，但他也有自己的梦想，想学好厨艺，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将来准备在上海开一家自己的饭店……聊着聊着，两颗年轻的心就慢慢靠近了。

后来，何涛没事时就常到侯灿打工的小店来用餐，而侯灿则变着法地逗何涛开心。周末，两个人还相约着去逛街……爱情是美好的，有时也是盲目的，一个大城市的白衣天使和一个来自农村的饭店里的学徒工，就这样擦出了爱的火花。

不久，何涛与小厨师相恋的事情被同事和朋友们知道了，他们都劝何涛，说是玩玩可以，千万不能当真，两人根本不般配嘛。可是，何涛却依然我行我素，恋情更是一天天升温。终于，他们的恋情，被何涛的父母发现了。父母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们想让女儿在上海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虽然遭到父母的反对，但何涛并不准备退缩，而是和父母打起了“游击战”，趁父母不备，就跑去和心上人约会。母亲被气哭了：“你爸还指望你找个本地人，你却找个外乡人，还是个农村来上海打工的，让亲戚朋友们知道了，我们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何涛知道父母都是为自己好，可是，她是真心爱上侯灿的，便安慰母亲说：“老妈，你放心好了，侯灿很努力的，将来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不會让你和老爸丢人的！”

母亲见劝说无效，便采取了强制措施。此后，每逢休息日，母亲都将何涛锁在家里，把她的手机关机藏起来，坚决不让俩人见面，甚至以断绝母女关系相威胁。见不到心上人，何涛很痛苦。有一天，再次被母亲锁在家里的何涛，趁母亲不注意从家里的二楼阳台跳了下去，虽然没有受伤，但母亲被吓坏了。为了摆脱父母的束缚，也为了给爱情一个交代，何涛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把生米煮成熟饭。

2005年3月，何涛瞒着母亲，在外面租了房子，和侯灿悄悄同居了。

面对女儿的选择，父母也无能为力了，希望她只是贪玩，等玩够收心的那一天，女儿还会回来的。但这只是老人的一厢情愿，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女儿会越走越远。

惊世骇俗的坚守

爱巢新筑，虽然简陋，但小屋里满满的都是幸福与甜蜜。就在两颗相爱的心冲破重重阻力终于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噩运又一次无情地降临到这一对幸福的恋人头上。幸福有时是如此短暂，当你还没来得及抓住的时候，它已悄悄溜走了。

2005年10月27日，刚刚下班的何涛，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你是侯灿的朋友吧，我们是交警队的，侯灿出了车祸，肇事车主逃逸。我们接到报警后，现已将侯灿送到医院抢救……”接完电话，何涛一下子蒙了。她急急地赶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侯灿浑身绑满绷带，脸色青紫，她心如刀割，不停询问医生侯灿的病情，“他将面临颈椎以下高位截瘫，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听到医生的回答，何涛惊呆了，一遍遍呼喊着自己爱人的名字，得到的始终是冷漠的表情。

此后的一个月内，侯灿一直神志不清。可不断增加的医疗费用却让他们难以承受。何涛仅有的2万元积蓄花光了，侯灿姐姐从老家带来的3万元钱也很快花光了。由于筹不到钱，绝望中的侯灿家人一度决定放弃对他的治疗，但何涛岂能忍心就此罢手，只要有一线希望，也绝不放弃治疗。她外出借钱却四处碰壁，朋友们也劝她别再傻了，后续治疗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让她尽早回头。可何涛舍不得就这样放手，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男友离去。凑齐医疗费用后，医生为侯灿成功做了颈椎手术。但医生再次告诉她：“命是保住了，醒来后颈部以下会全部瘫痪。”

此时，何涛被查出已怀孕3个月。为了专心照顾侯灿，何涛辞去了工作，每天细心地给侯灿擦洗、翻身按摩。就这样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何涛终于用真挚的爱唤醒了侯灿，在何涛的精心护理下，侯灿的腿有点知觉了，胳膊也能自己抬起来了。那一刻，她高兴得哭了许久。

当侯灿得知何涛怀了他们的爱情结晶时，不止一次地劝她把孩子打掉，他不忍心看着一个好姑娘被自己拖累。但是何涛想到这是最爱的人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做爸爸的机会，她下定决心：“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她还坚定地告诉侯灿：“你走到哪，我到哪。”由于筹不到医药费，侯灿决定回老家治疗。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侯灿的母亲得知儿子出了车祸后，本身就患有高血压的她，着急之下突发脑溢血，下肢瘫痪，卧床不起。

为了更好地照顾卧病在床的老公和婆婆，2006年1月，何涛告别了她生活了22年的上海，来到侯灿的老家——位于安徽省六安市大别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从上海来到大别山区后，何涛慢慢地从时尚的上海娇娇女，一点点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农家主妇，砍柴、淘米、生火做饭、洗衣服，她成了全家的主心骨和顶梁柱。婆婆的病情好转后，为方便侯灿的治疗，何涛在六安市人民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每天挺着大肚子用板车拉着侯灿去治病，街坊邻居看了都很心疼，好心人时常会凑上去帮忙拉车，她便跟在后面推着。

2006年5月25日，他们可爱的儿子出生了，一家人的生活充满了新的希望。也就是在那一天，何涛第一次主动给妈妈发了条短信：“妈妈，我生了个大胖小子。”而此前，母亲并不知晓这一年多所发生的一切，更不知晓女儿所遭遇的艰辛。父母知道何涛的近况后，很是心疼，给她寄来一笔生活费，希望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女儿渡过难关。

何涛的事迹深深地感动了身边的许多人。2007年，当地政府还将何涛安排到西河口乡卫生院工作，她又戴上了那顶久违的护士帽。

何涛与侯灿的爱情故事被四方传颂，社会各界纷纷关注，中央电视台、安徽卫视、上海东方卫视、江苏卫视和《安徽日报》、《文摘周刊》、《皖西日报》多家媒体专题报道、刊载他们忠贞的爱情故事，四面八方也纷纷向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2008年，何涛被中央文明办授予“中国好人”荣誉称号，2009年9月，她被评为“孝老爱亲”全国道德模范。

被评为“孝老爱亲”全国道德模范后，何涛获得了10万元奖励，社会各界的捐助也有八九万元钱，政府还给侯灿办了低保。2011年4月又解决了何涛的编制，并把她由西河口乡卫生院调到了裕安区妇幼保健所。2011年5月1日，他们搬进了一处月租金50元的50平方米廉租房，一家人终于安居乐业了。

令人惋惜的迷失

荣誉带给何涛的不仅有精神上的肯定和物质上的改善，还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不易觉察的变化。一直瘫痪在床的侯灿有他无法弥补的遗憾，也有他长远的顾虑。侯灿知道，他的伤病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治愈的，只能寄希望于医学奇迹。奇迹的发生，也许是10年，也许是更久。妻子成了公众人物后，侯灿的内心除了激动之外，还有着小小的失落。他一个卧病在床的残疾人，该怎样与爱人一同成长呢？侯灿曾经想过自己挣钱，承担一个男子汉应该承担的责任，给妻子减少负担。

但是，凭他的身体条件，连自身行动都困难，哪有能力为这个家增砖添瓦呢？为了排解他的寂寞，何涛省吃俭用，凑钱为他添置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为了打发时光，他常常登录网络上的一些论坛，认识了一帮和他一样身体瘫痪的网友。2012年，有病友告诉他：“你可以做网络水军，替选秀明星投投票，为网站关键词刷刷点击。据说，有的病友一个月可以挣四五百元。”这真是个令人兴奋的好消息，当晚他就告诉了何涛他的想法，他要靠自己的双手，为心爱的女人分担一份责任。何涛也很赞同，一个男人有了存在感与成就感，才会是一个幸福的男人。

于是，卧病几年后的侯灿，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他成了一名网络水军。但是，他的身体情况导致他在网上投票的速度很慢，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3个月下来，收入仅有354元。实在无法胜任，他便放弃了这个“工作”。

后来，侯灿还去民政部门申请，想开个福彩小店，民政部门的同志说可以给他批，但同样因为身体的原因，手续批下来后，侯灿也干不成。他希望二姐来干，但二姐觉得一个月一两千元的收入还不如她在工地上干活的收入丰厚，小店没开业，就关门了。侯灿的第二份工作，就这样胎死腹中。

看着老公辛辛苦苦地折腾了许久，也没什么起色，何涛就劝他安心养病，这个家有她一人支撑就够了。可是，侯灿仍不死心。

2013年秋的一天，侯灿在网上与人聊天时，有人說现在网上倒卖“出生医学证明”可以赚钱，侯灿的心就一动。“出生医学证明”，他可是有条件搞到的，因为，何涛就在妇幼保健所，主要负责婴儿出生医学证明的办理、婴儿听力筛查、新生儿疾病筛查及体检等。在妇幼保健所里，有4个人可以轻易接触到“出生医学证明”，何涛就是其中之一。侯灿还知道，何涛给很多关系户办过“出生医学证明”，这其中有领导、同事，也有朋友，都不太合法，但何涛办过之后没人过问，也没什么后果。侯灿试图让何涛从妇幼保健所拿些“出生医学证明”回家。何涛开始不同意，担心出事，可侯灿“死缠硬磨”，何涛终是没坚守住，最后答应给他拿一些“出生医学证明”。

从去年年底开始，侯灿在网上出售“出生医学证明”，出售了好几十份，每份售价五六百元不等，共收入几万元……

2014年3月底，六安市警方得到线索，对侯灿倒卖“出生医学证明”开始了调查。警方多次来侯灿家询问。后来，侯灿觉得邻居看见不好，自己去公安局接受调查。6月份开始，何涛不再去裕安区妇幼保健所上班。侯灿的大姐和三姐知道这件事后，多次打电话痛斥侯灿鬼迷心窍：“何涛不离不弃地照顾你这么一个残疾人，你却让她面临牢狱之灾！”

7月30日是何涛的30岁生日，那一天，侯灿让妻子去买件衣服，她在商场转了半天，看上一件200元的，舍不得买，最后买了一件80元的回来。晚上，夫妻俩花70元钱买了块羊腿，何涛喝了半瓶啤酒。那天，夫妻俩都没有提案子。“我们都恐惧，不敢提。”侯灿说。

7月31日，何涛的六安市人大代表资格被终止，市人大常委会许可对何涛采取强制措施。8月1日上午，何涛被六安市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施。8月7日，中央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批准撤销何涛全国道德模范称号。

曾经的光环消失，一个感动了无数人的“道德模范”有朝一日会成为犯罪嫌疑人，角色的突然转换，一时让人陷入不解的沉思。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