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缺什么

2014-04-29 00:44刘震云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14年33期
关键词:走向世界颜回诺贝尔文学奖

刘震云

我是1978年上的北大中文系,我们班有五十多个人,現在,去世的已经有四个,退休的占一半。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我经常看到中国梦,中国要走向世界,中国文学要走向世界,中国电影要走向世界。

每当我看到这样的词,最大的体会是,我们确实是一个弱小的民族,只有特别弱小的民族,才会急切地、焦虑地想把自己展现给别人。

前两天,上海有一个电影节,主题也是“把中国故事讲给世界”。好莱坞在讲故事的时候,从未考虑过要讲给中国人听,它是讲给美国人和英语系的人听,其他语系的人是跟着听。

另外,比如讲文学,就说何时我们也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我说,中国作家想得诺贝尔文学奖,非常容易,就是评判诺贝尔文学奖的语言改一下,改成中文,我觉得,我以及我的很多好朋友,马上会得诺贝尔文学奖。

我们现在急切地找人把中国文学翻译成其他语种,翻译成其他语种的时候,其实,它已经不是中国文学。

中国目前不缺人,人最多;也不缺钱,世界上所有角落的奢侈品,都靠中国人来支撑。

中国人缺的最大东西,是见识,比见识更重要的是远见。

一个人、一个民族看事情,是看10天、看10年和看100年,他做事情的出发点和要达到的目的,是非常不一样的。

见识和远见的缺乏,不断体现在文学界、电影界、教育界,还有政治家。

我们修一条马路,第二年,一定要挖开看一看,“前一年施工的时候,落在里面的还有什么宝贝。”

我们修的桥,寿命不会超过20年,或者50年。

前几天,听说华北的水抽得太多,地开始往下陷,日本侵略华北没有沦陷,我们自己把自己搞得有点“沦陷”。

所以,远见对于我们这个民族,如大旱之望云霓,这是我们能不能在世界之林生存特别重要的方面。

30年,中国到底改变了什么东西?1967级、1978级在其间到底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我想,肯定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现在,中国比30年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30年前,它是一个权力社会,但现在,它还是一个权力社会,同时,它又是一个金钱社会。两种势力混合勾结出来的社会形态,我们每个人都能看到,世界上像这样形态的国家已经不多了。1977级、1978级对于它的改变,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对于它的维持,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鲁迅先生曾经说,中国人,特别是中国的知识分子,要有担当。

我去我的母校,去人民大学,还去了河南大学座谈和讲座,给我最大的体会是,中国教育本身需要教育。我们的教育最大的功能是,把100个人培养成一个人,发达国家的教育一定把100个人培养成102个人。当我们和发达国家不管在哪方面较量的时候,确实出现很大的反差。

我曾经在人大说,你们怎么考上人大的?怎么考上北大的?考的是脑子,是记忆。我说,上了大学之后,你们能不能主要锻炼自己的眼睛?

我在一个大学做讲座的时候,说梦回宋朝,上来就讲孔子和颜回,一个同学站起来说:“刘老师,讲错了,孔子和颜回不是宋朝的。”我说,这个大学的学生是真有学问,但是,他不知道,由一件事能够到两件事、到十件事。孔子最欣赏的学生就是颜回,颜回最大的特点是闻一知十,我们做的是把十个缩成一个。

这不是教育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的形态要把十个答案缩成一个,却不把一个拓展成十个答案。

有人说中国知识分子有四类人,一类是埋头苦干的,另一类是拼命硬干的,还有一类是为民请命的,最后一类是舍命变法的。到底,我们1977级、1978级里都是哪些人?到底我们这个民族的知识分子有什么样的承担?还是同流合污?

我觉得,有个别人是鸡鸣狗盗之徒,我知道他有钱了,升官了,他是沾了这个民族和社会的光,没有给这个民族和社会贡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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