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人生中“仕”与“隐”的二律背反

2014-04-29 13:37贾宁宁
西江月·上旬 2014年4期

贾宁宁

【摘 要】潘岳,生于魏晋易代之际,彼时儒学式微,玄学渐起,政局混乱。多数文人挣扎于仕途,在仕进无果后走向归隐。受儒学与玄学思想的共同作用,潘岳的人生出现“仕”与“隐”的背反。本文以其《河阳县作》和《在怀县作》来阐释入仕与归隐这两种相互冲突的态度在潘岳人生中的消长及其成因。

【关键词】儒式家学;玄学浸染;二律背反

潘岳,夙惠露才,弱冠嘉招,为众所忌,于司空太尉府栖迟十年。在晋武帝咸宁四年出为河阳令,此时潘岳已年过而立,被从政权中心调出,四年之后迁往怀县。从他在这一时期所作的诗歌中,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仕”与“隐”的冲突与背反。二律背反,是康德在其代表作《纯粹理性批判》中提出来的哲学观点,意指对同一对象或问题所形成的两种理论或学说,虽然各自成立,但却相互矛盾的现象。

一、仕——执着一念难舍弃

(一)积极入仕。潘岳一生,沉身下僚仕途受阻,但却没能磨灭他“学优则仕,乃从王政”的政治信念。被调离京师,依旧不忘“资忠信以进德,修辞立诚以居业”的理想。《河阳县作》、《在怀县作》里可以看到他郁郁不得志的苦闷。“微身轻蝉翼,弱冠忝嘉招”“猥荷公叔举,连陪恻王寮”“器非廊庙姿,屡出故其宜”“岂敢陋微官,但恐忝所荷”这样自谦式的反语来陈说心中郁积。经过十几年的被搁置,了解官场的伪诈之后,潘岳发出“人生天地间,百年孰能要。欻如敲石火,瞥若载道飙”这样对生命短暂易凋零的担忧,但从他下一句接着的“齐都无遗声,桐乡有余谣”可以看出,潘岳是怕人生太短而没有时间建功立业。不能忘却功名的潘岳,给自己找了一种求达的捷径“曲蓬何以直,托身以丛麻”即依附权贵。

《河阳县作二首》和《在怀县作二首》都是登城远眺、南顾京洛之作。《河阳县作其一》:“登城眷南顾,凯风杨微绡”。吴淇在《六朝选诗定论》说:“此登专为望京室耳。”洛阳和河阳县一在黄河之南,一在黄河之北。潘岳登城南眺,虽有“洪流何浩荡,修芒郁岧荛”的阻隔,但阻不断诗人对京室的渴盼。从其“引领望京室,南路在伐柯”、“自我违京辇,四载至于斯”、“眷然顾巩洛,山川邈离异”,可见这四首外放期间所做的诗都寄寓了“望京室”之意,是作者自负其才而不甘屈居小县下僚的思想写照。

《河阳县作》、《在怀县作》这四首诗,充斥了潘岳修齐治平的儒家人生理想。他以“谁谓邑宰轻,令名患不劭”自勉,只要尽心尽力也一定会像“齐都无遗声,桐乡有余谣”一样留名后世,他告诫自己要施惠于民,民无怨心自可功成名就。事实证明,潘岳确实有治理民政的能力,《晋书·潘岳传》载:“转怀令。时以逆旅逐木废农,奸淫亡命,多所依凑,败乱法度,敕当除之。”为此作《上客舍议》,向朝廷上书,提出了纠正这一弊端的主张,为人民解除忧患。后因“频宰二邑,勤于政绩”而“调补尚书度支郎,迁廷尉评。”

(二)儒式家学的熏陶。《晋书·潘岳传》载:“祖瑾,安平太守。父芘,琅琊内史。”可知潘岳出身官宦世家,这样的家世必然要求他学习儒家修齐治平之道,“六朝士族普遍重视对子弟的教育和培养,重视家族荣誉与社会地位,强调孝悌之道” [1],当然潘岳也背负了光宗耀祖的重荷,故他致力于研读儒学典籍,这从他的诗文里随手拈来的儒家文辞可窥得一二。中国古代文人苦读圣贤书,为的是光耀门楣、大济苍生,因为只有如此,才算实现了个人的价值。“早辟司空太尉府”的潘岳入仕起点很高,这给了他一个仕途坦荡的假象,而后被闲置的十年岁月里,他看清了官场的虚假与诡诈,但修齐治平的观念,已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为实现自我价值而沉沦仕途的潘岳,在仕途中挣扎,又为仕途丧命。

二、隐——发乎情而止于行

(一)念本怀归。《河陽县作》《在怀县作》这四首诗作于潘岳被外调河阳又转至怀县期间所作。沉沦下僚不得其志之时,内心的压抑和苦闷使他对隐逸生活产生了向往。他“长啸归东山,拥耒耨时苗”渴望嘬口长啸以发泄满腔的愤慨。放开了那些“猥荷公叔举,连陪恻王寮”的辛酸坎坷仕途经历,他看到了自然风光的美好绮丽,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太康三年,潘岳被转为怀县县令,大概此时的京洛权贵早已将这个偏远县城的小吏忘的一干二净了,对潘岳来说升迁仕进更是渺茫无期,再加上“驱役载两邑,政绩竟无施”、“小国寡民务,终日寂无事”的空落更使得他归乡归隐之意浓盛,终于发出“信美非吾土,祗搅怀归志”的出世之叹。

(二)玄学思想的浸染。“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 [2],在司马氏集团的强力压制和九品中正制森严的等级门阀面前,文人们已不再有“学优则仕”的条件,“当时考察评定士人品级的标准,一是家世,二是德行,三是才能” [3]文人所拥有的“才能”被放置在最末。他们多尊崇老庄之学,以清谈玄虚来避祸避难。“越名教而任自然”已成为一种风尚,他们开始纵情于自然山水之间。生长于此时的潘岳受到老庄思想的浸润,尤其是在经过了宦海浮沉之后,道家思想更是成为他精神的港湾。被当权者遣至偏远小县,仕进无望,归隐之念自然显现。但在大肆歌咏隐逸之后,却终难抛却对仕途的执念,最后还是重返官场。遭到世人诟病,元好问在《论诗绝句》中论其:“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潘岳为此成为后世人们论及“文人无行”的典型,这些发乎情止于行的诗赋也招来众人的诟病。但细究潘岳的作品与为人,我们会发现潘岳并非那样不堪,至少他是真实的,他在作品中表达念本归隐的思想就像不掩饰自己对功名的向往与追求一样,在都是特定时间特定地点而产生的真切情愫。就如王瑶先生所言:“在魏晋时期,我们也只能说诗文中的思想和作者平生的行为大半不符合;但若由此便断定他们做文章时是故意说谎话,却也不见得。” [4]

三、“仕”与“隐”的二律背反

对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来说,兼济天下几乎是非如此不可的追求,在魏晋这样混乱的世道,怀抱修齐治平的理想,只能与残酷的现实相冲突。对现实失望后,就会倾向于归隐山林,他们为自己构建了一座精神堡垒,“在思想上,儒道互补,在行为上一边热衷功名,一边又歌咏隐逸是魏晋文人中比较普遍的一种风尚。” [5]对潘岳这样从小受儒家思想影响,渴望实现“立德”、“立功”、“立言”的士大夫而言,更是想要建功立名。少以才名遭嫉,加上性格轻躁,露才扬己,在那个混乱腐朽的时代,潘岳长期沉沦下僚,就像他在《闲居赋》中总结的:“阅自弱冠涉乎知命之年,八徙官而一进阶,再免,一除名,一不拜职,迁者三而已矣。”在《河阳县作》、《在怀县作》中既有仕进之念,也有归隐之思,它们相互冲突背反,就像两幅迥异的画面在诗人的脑海里交互出现,此消彼长。仕与隐是当时士人可以选择的两条路,多数人会选择出仕, 但如果仕途不得意就会考虑退回田园里去,所以,在仕途升迁无望之时,潘岳像无数中国古代文人一样把满腔的热情投向了山林田园,只是他太过执着而不甘心放弃功名仕途,可以说在潘岳的人生中,“仕”是远重于“隐”,归隐只是他万般无奈之下才会产生的情绪,在他的身上只会发乎情止乎行,试问又会把自己经营一生的事业舍弃掉呢?

【参考文献】

[1]刘跃进.中国古代文学通论.魏晋南北朝卷[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5:154.

[2]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208.

[3]李中华.中国古代文学风貌与文学精神[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16.

[4]王瑶.中古文学史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192.

[5]王琳.六朝辞赋史[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8: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