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样
走失的向日葵
小样
她姓林,名止水,是一个卑怯的女孩。
插班那天,她低着头,却无法掩饰内心的不安。她不爱上课,喜欢背着一个卡通画夹到处闲逛,上课时书下面藏着一个速写本,她喜欢在上面画向日葵。她画的向日葵五彩斑斓,有时一整页纸只画一朵,花瓣舒展明艳,拼命地往外挣脱,几乎抵住纸页的边缘,一瓣一瓣地密密交叠,层次分明。一天,我好奇地数着,想看看她到底画了多少花瓣,当数到第二百七十五朵时,我决定放弃了。我真是惊叹止水的耐心。那些颜色,绯红、翠绿、明黄,让人不会感到突兀,总是带着梦幻般的色彩。那注定破碎的梦想,因为忧伤而华贵,因为相信美好而颓郁。那是肆无忌惮的疼,却令人向往。
止水,你真的开心吗?
一次,同学拿她的名字做文章,说她是林心如的妹妹。止水温和地笑了,眼睛清澈,一动不动地看着说她的同学,直到对方尴尬为止。我知道她为什么尴尬,这句话本是玩笑,可用在止水身上却成了嘲讽。止水不美,甚至有点丑,更不善言谈,所以在班里人缘不太好。大家喜欢拿她开玩笑。在哄笑中,止水总是从容淡定,冲我弯弯嘴角,仿佛笑的不是自己。但那时皱起的眉头,难掩她内心的挣扎。这时的止水,彷徨无助,让我心疼。
无聊时,她会提起梵高,那个将生命点燃如白昼般的画家。我曾在美术书上看过他的画,那么激烈旋转的颜色和比例失调的人物,总是热情洋溢。我只知道这种风格被称作印象主义。我的青春安和透明,略有忧伤,难以理解那么华丽的燃烧。因为止水,我开始向往她的热情,又为她的坎坷人生唏嘘不已。
她每画一幅向日葵,都会送给班里的同学。谁从她身边经过,她就猝不及防地把她的葵花塞进人家怀里。人家被吓了一跳,她才开心呢。我离她最近,所以收到的最多。我知道,这是她示好的方式,但我始终都不忍心告诉她,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向日葵。偶尔,我在倒垃圾的时候,看到被同学丢弃的向日葵,有的把它当作草纸,有的在上面画上漫画,或写几句打油诗。看到止水的心血不被重视,我很生气,却不敢和同学理论,因为我怕止水知道,怕那双明亮的眸子黯然失色。最后,我将那些画偷偷地收起来。只有我知道,止水画它们的时候是多么用心。
有一次,她在一页纸上画了30朵向日葵,每一朵都像孩子的笑脸,旁边还写了两个零散的字——“谢谢”。她塞给我的时候,我拍了拍她的头。回家后,我把它贴在书桌的上方,还照了张相片,洗出来。我拿给止水,看她画的向日葵正生长在我身边!那一刻,她的笑容是那么温暖。
止水的爸爸是在一个下雨的早晨送她上学的,之前都是妈妈来送她。我们想不明白,止水的父母那么漂亮,怎么止水就……之后的每个早晨,我都能看到止水的爸爸。
渐渐地,止水的书包里只剩下一堆向日葵,那些书本全被她画满了。偶尔,可以看到“尚月”两个字,歪歪扭扭的,像她永远扎不正的小辫子。她不怎么说话了。一天,止水的爸爸一大清早来到学校,问我们看见止水了吗?
止水不见了!
教室里人仰马翻,我从她的书包里翻出一张纸,密密的葵花,肆意地开放,左上角写着:“尚月,我要找你!”第一次,我感到向日葵的色彩那么刺眼。
尚月是止水的妈妈。两个月前,止水的父母离婚了。怕伤及女儿,爸爸只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开始另一种生活,止水要乖,这样妈妈就会回来。于是,止水开始期盼快点长大,她要把妈妈找回来,只不过她等不及了。
我们找遍了整个城市,也没有找到爱画向日葵的止水。那个曾对我撒娇的孩子,是否就这样在我生命中消失了呢?
在自习课上,全班同学都哭了,曾经的隔阂一时间都不存在了。
那个爱把向日葵送给别人的止水,那个整日需要人照顾的止水,去了哪里?
我们把自制的寻人启事,用向日葵生长的方式,贴满城市的大街小巷。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我们都不见止水回来。
两个月后,一个邮递员送来一个厚厚的包裹,“三班全体同学收”。那稚嫩的字分明就是止水写的。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眼前的情景令人愕然而感动。63幅姿态各异的向日葵,在清风吹来的午后,盛开在每个人的手里,绚烂夺目。那是止水送给大家的礼物,而这是否也意味着最后的离别?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人群中看到某个背着画夹的背影就难过。我看见天色渐晚路上暖黄色的灯火,就怕止水忘记回来的方向。那个拿着水晶球会预言的巫师呢?你在哪儿?请你告诉我,当爱丽丝丢失了通往仙境的钥匙,她是应该难过地往回走,亦或蹲下来哭泣?我希望有一天会有奇迹发生,一脸单纯的止水,趴在一张桌子前画向日葵,抬起头看我的眸子,有记忆的停顿,然后跑过来叫我的名字。
其实,止水是一个智障的孩子。我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会不会孤单?
这个看似温暖的世界,到底能给她多少温暖?
那年夏天,我的向日葵走失了……
编辑/黄书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