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走吧,小伙子。”白发苍苍的老妇柔声道,“反正马上就要死了,不如走得快一点。”他站在那儿看着烛光,一言不发。
轰炸还在继续。
德国的东部城市德雷斯顿,曾经是世界著名的“巴洛克建筑艺术之最”,这个美丽的小城有着数百万人口与数千伤员,在这个非重要战略城市,人们仅听到过两次空袭警报,被轰炸的都是周边要道。
他上一次受伤被击穿肺部,一直在这儿养伤,他差点以为,战争离自己远去了。
时间的脚步已经走到了1945年2月中旬,他庆幸自己还活着,疑惑自己还在苟延残喘,同时计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再上战场。
前线告急,他时刻准备着。可现在,他却躲在防空洞中,感受着战火的侵袭。
一天一夜了,炮火轰鸣,连天都被烟尘遮蔽,日月无光,一切都是那么狰狞。仿佛上帝都抛弃了德雷斯顿,连一丝光明都不愿赐予。
地动山摇,轰鸣阵阵,四处都是尖叫与哭喊,灰尘和石屑随着每一次震动而落下,防空洞中的所有人都满身尘土。
轰炸声响到让耳朵嗡嗡作响,寒冷的冬天,烈火却让洞中的人如盛夏一般汗流浃背,他麻木地站在洞中,面对坐在那儿的六个老人,手足无措。
“孩子,快一点吧。”另一个老人微笑道,“别让我们等太久。”
他看了看他们,转过头去。
“反正要死了,这样可以快一点。”又一个老人道。
地在动摇,又有建筑坍塌的震动,粉碎的墙体砸在地面,犹如砸在头顶。
老人们纹丝不动。
他扶住旁边的墙站稳,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闭上眼,开始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所有人尊您的名为圣……”
老妇提高声音对他急切道:“就当帮帮我们,求求你。”
他慢慢掏出枪。
“愿父的国降临,愿父的旨意成就在地……”
他对准了一个老人,他希望那个老人看他一眼,可老人没有,只是低头闭目,平和地吟诵,淡淡地微笑。
“砰!”
老人的倒下没有影响到任何一个人,他紧紧地咬着牙,抿住嘴阻住汹涌的悲哀,又对准了下一个老妇。
“如同成就在天……”
“砰!”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砰!”
一个衣冠楚楚的老人似乎感受到了枪的瞄准,老人抬头,看向他。
他与老人对视着。
似乎看到年轻人眼中即将崩溃的情绪,老人脸上浮起一个鼓励的微笑,朝他点点头。
他终于抑制不住泪水,困兽一般低吼了一声,扣动了扳机。
“砰!”
“免我们的债,如果我们免别人的债……”
“砰!”
他换了一个弹夹,往前两步,最后一个老妇坐得离烛火最近,她等了许久没听到枪声,嘴里慢慢地喃诵着,抬起头,温和地看向刚对她举起枪的青年,也露出了一个微笑,眼睛在烛火下闪闪发亮。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砰!”
他脱力一般放下枪,看着满地的尸体,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带着解脱般的笑容,却足以让他崩溃。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来到烛火前,看着即将燃烧殆尽的白烛,跪了下来,痛苦地抱着头,哀哭出声。
外面,敌人那仿若来自地狱一般的惩罚还在继续。
他还未好的伤在隐隐作痛,吸入过多烟尘的胸腔如火烧般疼痛难忍。
他再一次环视四周的尸体,缓缓地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慢慢拉开保险栓,一边用沙哑的嗓子呢喃:“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父的,直到永远,阿门……”
……
从第一次对一个俘虏抬起枪的那刻,我就知道,那些罪恶与报应,我一个都逃不过了。
我一面享受于满手血腥地接受上级的嘉奖,一面又惊心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我这是在做些什么?
总是有那么些不知死活的强硬分子强撑着他们所谓的“正义”。规定的两万五千犹太人,竟有一万凭空消失。藏人?掩护?
我甚至可以想象法国人是怎样从门里忽然伸出手,随便拉了一个犹太人就拖进衣柜什么的藏起来,而留警察在外面大吼跳脚的样子!
他们也同样受到过犹太人的压迫,他们也不喜欢犹太人,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他们疯了吗?已经被自己国家所谓的浪漫彻底影响傻了吗?
他们不是婕西,他们没有一个爱她爱得失去理智的德国军官让她肆意妄为地泛滥她的同情心,他们难道不知道犹太人被查出来的后果吗?!
下属报告说,他们用了一些强硬手段逼某些从犯交出犹太人,在犹太人的住处附近我看到了不少和爱莎莉一样身上遍布伤痕的人。这群人,照我看来,就该跟犹太人一起被抓走!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在看到婕西身上的伤时,我忽然一下子爆发出来。
“婕西,我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你,有些事情,你不要插手!我以前欣赏你,是看在你有一定的自知之明。但是现在,你越来越狂妄了,别以为有奥斯顿护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能帮你,也能杀你。这种时候,你的命在我手上!”我几乎口不择言,愤怒燃烧了我的理智。
“查尔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奥斯顿怒道,“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是,你给我住嘴!这不关婕西的事,就算关她的事,你也别想伤她一根毫毛!”
“我遇到了什么?我遇到了什么?”我伸手抓住奥斯顿的领口大吼,“我遇到了婕西!很多婕西!他们以为他们是谁?他们没有奥斯顿!”
“我知道你心烦,但也不该在这儿。放手!回去!”奥斯顿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却背着给身后的婕西不停打着手势。
婕西慢慢地退后,双眼紧紧地盯着我,满是警戒与恐惧。endprint
“站住,谁准你走了?”
奥斯顿再拦:“婕西,你走,别理这疯子。”
“你才疯了!你到底哪边的?”我挥开奥斯顿,伸手抓住她的双肩,用我所能做到的最阴狠的眼神盯着她,“挨打了?病人丢了?犹太人吗?不想死就老实把人给我交出来!别逼我亲自去搜!”
婕西抬头盯着我,嘴巴紧抿着,可以看出她咬着牙,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几乎看不出表情,但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酝酿,有一种疯狂的东西在旋转。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我,顺势一巴掌甩过来。
“啪!”
我完全懵了。
周围一片安静……
我被打得歪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眼前是岩灰色的墙。
缓缓运转起来的大脑并未反馈给我料想的怒火,出乎意料的冷静。
即使奥斯顿已经做好了钳制我的准备,即使婕西两腿都在颤抖。
我仿佛在墙上看到了许多的影像。被我亲手抓走的犹太小孩,看着母亲被射死倒在血泊中的挣扎、哀号,尖利的声音刺痛了我的耳朵;在我下令清洗犹太区时,一排排犹太人毫无反抗地被射杀,眼神中有种什么东西甚至将我卷进绝望;还有那个被我射杀的俘虏,第一次齐射他没有死,我上前补给他一枪,他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眼神中竟还残留着自以为劫后余生的笑意;我玩猜枪游戏时面对的犹太老人,他嘴里不断念诵着烦人的经文,即使我放过他,他也没有看我一眼;那个清真寺的阿訇阻止我带走犹太人,愤怒道,这里是安拉护佑之地,任何武器!恶棍!不得进入;那些被手下抓到前面勒令跳舞的犹太人,他们在拙劣的音乐中晃动着,表情麻木而空洞。手下在大笑,渐渐地,他们也笑起来,然后眼泪流了下来……
我慢慢回头,直视着婕西的眼睛。
她连牙齿都在打架,手还僵硬在那里,但她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她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了,显得一片漆黑,可我依然觉得我在直面她的反抗。那么大的眼睛,抿得那么紧的嘴唇,绷着的脸,咬紧牙关的样子,和打我之前,毫无二致。
奥斯顿在旁边说着什么,我完全没有听到,我想她肯定也没有,因为此时我们的眼神就是战场,而我,已经不支。
我忽然有种明悟……
无论之前我威逼利诱自认为成功了多少次,我从未打败过她。
从未打败过。
无论眼神,还是行动,即使她鼻青脸肿,即使她卑躬屈膝,即使她言笑谄媚……
这样的认识,让我彻底失去了斗志。
我一言不发,在她依然谨慎的盯视中转身离开,我在巷口听到她松了口气,听到奥斯顿的安慰,听到他说不用担心我做什么……
没错,我没法做什么,只有我知道,离开时,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落荒而逃。
(节选自短篇小说《深蓝》)
(指导教师 张丽君)
杜若男,北京通州潞河中学高二年级学生。爱好广泛,擅于国画钢琴。偶尔作曲填词怡情,业余游戏解说与电台主播。相信“8小时之外的时间决定了你是什么人”。
性格清爽干净,清醒冷静,对事物看得比较开,对生活充满热忱。勇于自省,永远任性。
对人的着迷程度远大于文字。坚信文字的本质就是人,热衷探究人性本身的复杂性与对抗性。相信认识他人的程度越深,认识自己就越深,反之亦然。曾认为“宽容”是一种道德品质,现在以为,宽容是理解,而理解的基础是感受。人能感受别人的时候,心就变软了,软不是脆弱,是韧性。正在努力变成一个倍儿棒的人。
【朋友眼中的我】
同学李婉婷:她活泼,开朗,“体育天才”——双杠上不去,台阶下不来。虽然这样,但她还是很全能的,好像除了体育什么都能搞定。她不是个显眼的人,甚至在人群里,我可能会找不到她。但是她却又是不能缺少的人,她不在的时候,又觉得缺了点什么,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如果说非要去形容一下她是我生活中的什么,我觉得,用吉祥物来形容比较贴切。平时她在你身边可能会安安静静的,不会大吵大闹,不会奉承你,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但是远远望见她就觉得很安心。
电台台长奉先:一个天生就很会说话的人,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精神病。很不幸,她是后者。听声音与语言永远无法猜到她的年龄,就像你不知道她会写出什么样的文字。喜欢她深沉思考的淡然,也喜欢她任性娇憨的调皮,她不是你们的心灵鸡汤,但可以是我们一起玩耍的好伙伴,同龄人千万不要试图去了解她,因为她是那个你越想靠近却最终让你无法心动的人。不要以为她多么复杂,其实她只是个可爱、贪玩的小姑娘。现在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快快长大。
【五个“最爱”】
最喜欢的职业:记者
最大的愿望:父母身体康健,幸福快乐
最喜欢的一句话:年轻时如果还没想好干什么或是不确定自己适合干什么,又不想浪费光阴的话,要么努力多赚点钱,要么用心多读点书,想要让自己更自由,这二者都是必不可少的。(熊培云语)
最喜欢的作家:雷蒙德·卡佛(美国)
最喜欢的运动:睡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