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雨溦
十五六岁,亦或是五六十岁,都会有那种莫名的苦恼和思索,自己走过一路坎坷,却是一路平庸。被沙子迷了眼,被荆棘刺伤了手,被巨石阻挡了脚步——却忘了回头看,它遮住了风的冷、夜的黑,它一直不会变。家就在那里,一直等着你。
那个家,一辈子的路程,一生的约定。
无论你身在何处,无论你漂游多久,你始终无法脱离,它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纽带紧紧地禁锢着你。只因你的第一声啼哭、第一次下地奔跑。这由触觉而让你感受到的亲近,请不必怀疑。
从高楼大厦变为青瓦平房,从峰峦叠嶂到一览无迹,从白天到黑夜,从陌生的熟悉到熟悉的陌生,回家的路程是由那边的南方一路驶向这边的中北,从未停歇,只为那减少的公里数,只为那一次次家人的问候。想归,归乡。如果回家一定要有个理由,不必功成名就,不必荣华富贵,想念足矣。
家里总有这么一对人,倚在门边,盼着你归;总有那么一对人,站在路边,流泪送回。
始终无法忘记那年冬天那张布满愁云的脸,那双哆哆嗦嗦冻得通红的手,以及那句“我是从温州来的,找儿子,但路上钱都花光了,过年了,我想回家,不知能不能……”的乞讨词。——是过年前的几天,雪缓缓地飘落,落了一片白茫茫,把阴沉了好一阵子的天映射的亮堂堂的。但却无心赏雪,心中因为一些最近发生的烦心事而感到苦闷不堪。于是我只是低着头慢慢地朝家的方向挪着。
“小姑娘,”我抬起头来,看到一张布满愁云的脸,冻得通红。哦,是刚刚向过路的人乞讨的那个人啊。他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开不了口。我下意识地去掏口袋,左口袋是一张50块的整钱,右口袋是几张要用来坐公交车的零钱。那张布满愁云的脸看了我的举动,露出遮不住的欣喜,说道:“小姑娘,你把你的住址告诉我,我回到家给你写份感谢信。”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正为给他左口袋的钱还是右口袋的钱而感到“左右”为难。50块钱对那时的我来说不是小数目,它是我后面一个星期所需要的生活费。又想起前几天的报道,又不免对眼前的这张脸感到怀疑,万一,万一,他只是骗我的呢?这么烂俗的“找儿子”的借口现在也用的太多了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他说:“只是,可是我没有太多的钱耶,只有——”我掏出我右口袋的零钱来,“你看可以吗?”他的眼眸暗了,是啊,区区几块钱能买个什么吃?他动了动嘴角,似乎还想再试试有没有希望,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来。他伸出那双冻得已经惨不忍睹的手接过那几块钱,“小姑娘谢谢啊,告诉我你的住址,我回家一定给你写感谢信。”
“不用了,不要紧的。”我立即转过身去,加紧了脚步,像是想要躲避着什么。或许,或许,他真的只是想回家过年呢?我回头看他时,那张布满愁云的脸已经变成了落寞的背影,他背着破旧的旅行包,穿着薄薄的棉衣,没有打伞,慢慢地行走着。自责、内疚的情绪笼罩着我继续前进着,他舍弃了自尊,沿街乞讨,不知道他在这个冰冷的钢铁森林中遇上了多少个冷漠的脸孔,度过了多少寒冷的夜晚……可我,可我却,50块总是能起到点用途的吧!我猛地一回头向那个背影冲去,把那张或许能够让他得到温暖的50块钱给了他……
这场雪后来积得很厚,让人心中一下子因为白色而感到安静。遍体鳞伤的我似乎更坚定了回家的理由。
闻闻这泥土香,不必怀疑这由嗅觉而让你感受到的踏实的厚重感。这里才的确是我的家,没有格格不入的多余感,没有因为虚荣而感到的罪恶感,是的,这的确才是我的家:会有热气腾腾的灶台、一张摆满喷香饭菜的圆桌、音量开得很大的电视机……会有那些人。于是所有受到的冷漠尖刻、歧视白眼都会成为开水烧开蒸发掉的水蒸气。一间小屋子聚满越来越多的人,不必怀疑这由听觉让你感受到的温暖的归属感,没有你听不懂的方言,没有让你觉得难受的刻薄话语,没有城市喧嚣的车水马龙——这是世界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处温房。
晨光熹微,终于一夜好眠;间或听见由客厅传来的絮絮叨叨,那对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小争吵这时候才感到无比珍惜,终于一碗热粥,暖了一年的漂泊。
终于,离家不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