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华
谁来救赎替罪的羔羊
——《羊脂球》小说与电影结尾的比较欣赏
■朱华华
19世纪法国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莫泊桑的成名作《羊脂球》就是一个典型的迫害文本,小说讲述一行十人通过名为羊脂球的妓女的自我牺牲而逃亡出境的故事。就其主题而言,这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羊脂球以先拿出食物、后献出身体的方式救赎了大家,但由谁来救赎羊脂球呢?谁给这只替罪羔羊以应有的公正?谁给这位风尘女子以最基本的保护与尊严呢?小说和由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给了不同的答案。
同乘一辆驿车逃难的九个有身份的人,一上车即表现出了对妓女羊脂球的无比歧视,但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他们又在一番惺惺作态后如狼似虎地吃完了羊脂球主动拿出的为自己三天旅程预备的食物,这是羊脂球的第一次自降格调的牺牲。
驿车在过哨卡时被普鲁士军官扣留,军官要求羊脂球陪他过夜,否则驿车就不能通过。羊脂球出于民族尊严断然拒绝,可是和她同车的有身份的乘客们为了各自私利,道貌岸然地站在道德的高地采取集体软暴力的方式大讲女子献身即是爱国的故事诱惑羊脂球让步,羊脂球为了大家再一次牺牲自己。
可当第二天早上驿车出发时,那些昨天还殷勤备至的同行者们却突然换了一副嘴脸,个个疏远她,不屑再与她讲话,“仿佛她的裙子里带来了什么传染病”。在车上,阔人们愉快地享受着佳肴,亢奋地高歌,但谁也没有给挨饿受冻的羊脂球分一口食物。
而同名电影则作了大幅度的增改,导演将高尼岱塑造为一位真正的民主革命者,并在结尾部分增设了一个情节,驿车在经过下一个哨卡时又被拦了下来,车上除了修女外的四位女士被强行带到了普鲁士军官的寓所供他们消遣取乐,刚刚发生在羊脂球身上的事情又降临到了阔太太们的面前,阔太太们不可一世的尊贵再也找不到了,她们或哭哭啼啼、或忍辱屈就,只有羊脂球表现出了凛然之态,并在激愤中一刀杀死了对其无礼的普鲁士军官。事后羊脂球于慌乱中逃到教堂避难,并为军官的葬礼愉快地敲着丧钟。剧终前还通过幕外音交代了羊脂球后来的命运:“不久之后,一个爱国者因为她的英勇行为而爱上了她,娶她为妻,使她成为跟其他妇女同样受人尊重的人。”电影给故事安排了一个光明的尾巴,试图给替罪羔羊寻找两条救赎之路。
“宗教救赎”之路 一座教堂成为羊脂球的避难处所,但同样传承宗教衣钵的两位修女和神父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修女先是在游说羊脂球屈就普鲁士军官时假上帝之名,行罪恶之实,宗教的虚伪可见一斑。后来在驿车上,面对饥寒交迫倍受冷遇与歧视的羊脂球,信奉天主教的修女与上层阔人们一样铁石心肠、冷漠无情,没有给予这个孤苦的妓女任何物质和精神上的帮助。修女与神父这些宗教信徒们的不同表现是不是也在暗示着宗教的苍白无力呢?宗教救赎不了替罪的羔羊!
“婚姻救赎”之路 导演将小说想占羊脂球便宜不得的道德败坏的伪君子高尼岱塑造为一位真正的民主革命者,在伯爵和巨商们仓皇逃离第二个哨卡时,他怒斥这些自私的阔人们,并表示永远不再与他们同路,他选择留下来保护羊脂球,并最终娶其为妻。但这样一位在电影中摇身一变的爱国者、一位最终给羊脂球带来幸福的爱国者,在羊脂球面对普鲁士军官胁迫的过程中却基本保持缄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行为。仅在普鲁士军官得手后,气愤地选读了一段雨果的宣言。如此的救赎难免给观众以中气不足之感。
另外透视中外经典中风尘女子甚或偶一失足的良家女子的命运: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孔尚任笔下的李香君、哈代笔下的苔丝……我们不难感受到,在世俗的压力下,“婚姻救赎”显得多么孱弱无力!难怪电影也只是通过幕外音的方式草草交代。
通过对《羊脂球》小说与电影的结尾比较,笔者更欣赏小说的结尾,它让笔者想到了中国画中的留白艺术。移用到文学作品上,就是以无胜有,意到笔不到,即司空图在《诗品·含蓄》中提到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小说的结尾即充分体现了这一点,而电影结尾则过于追求人物命运的完整和作品的意旨,反而降低了作品的艺术效果。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在羊脂球伤心哭泣的呜咽声中,小说戛然而止,这种恰到好处的艺术留白表现了文字最大的张力,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在孤弱女子的眼泪中、在替罪羔羊的悲啼中,读者更能深切地感受到在人情浅薄的环境里,在道貌岸然、有身份人的集体软暴力的迫害下,率真善良的妓女羊脂球被蹂躏、被漠视的“替罪羊”的悲剧命运必然是无处逃遁的。
人类起初犯了罪,得罪了上帝,必须用一只没有瑕疵的小羊羔向神献赎罪祭,以免除罪孽。法国当代文学批评家勒内·吉拉尔曾提出了“迫害文本”及“替罪羊”机制等主张。他指出,在人与人的竞争与冲突以及社会的混乱中,为了解决冲突,团体会找出一个所谓“罪犯”承担这场冲突的责任,通过杀害一只替罪羊,牺牲一名无辜的受害者,来挽救社会的危机,调和团体的矛盾,即“一个人的牺牲来换取大家的平安”,这就是“替罪羊”机制。
(作者单位:广东省东莞中学松山湖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