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筠
一出感人肺腑的好戏
——读话剧《白杨树下》
张生筠
读了话剧《白杨树下》(发表于《剧作家》2013年第5期),让我长时间激动不已,感到有话要说,不说不快:这是一出感人肺腑的好戏。作者懂戏,有生活,也很会组织戏剧材料。因此,无论戏剧故事、人物,还是主题,都安排得很好。
一篇科研论文的价值——科学家的发明创造,在于它为社会解决的重大问题,对人类作出的巨大贡献。一部文艺作品的价值——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在于它提出的问题,推动了时代的进步。谌容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创作的小说《人到中年》,“是作者以严峻的现实主义态度和艺术家的胆识,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生活,反映了一代中年知识分子的生活、工作、苦衷、命运、人事、观念、前途……通过对他们工作和处境的描写,有力地揭示出一个带有普遍性的严重社会问题——中年知识分子问题,发出了关心、爱护中年知识分子的呼喊。”[1]小说对于党和政府制定国家的发展政策提供了重要参考,我们不能说“科教兴国”政策的正确制定与这类文艺作品无任何关系。由此我们也可以想到,话剧《白杨树下》提出的重视教育,发展教育的重要意义,作品伟大而不朽的主题,也必将影响我们的时代发展。
教育从来都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振兴发展的重要基础。是基石,是保证,是不可忽视的。话剧《白杨树下》的作者,能在我们国家已经取得振兴发展巨大成果的时候,在习近平主席提出实现“中国梦”“强国梦”,奋斗两个一百年的重要时刻,再次强调对于发展教育的重视,这无疑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国家、社会要发展,当然是需要人才;人才从何而来?再头脑简单的人也明白是教育。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曾指出:“努力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又特别强调“大力促进教育公平,合理配置教育资源,重点向农村,边远、贫困、民族地区倾斜……”教育发展的不平衡,像《白杨树下》所描写的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农村、山区的落后现象已经没有了。但是城市的学校和乡下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从校舍、教学设备、师资队伍、教学水平,城市都是优于农村、山区的。我们想作者在剧中所回顾、呼喊的意义,就在于要进一步改变、消灭这种差别,使每一个孩子都能受到公平合理的教育。我是个退休教师,对于教育是比较熟悉的,所以就特别能感到《白杨树下》提出问题的重要意义,作品触及到了我们国家教育政策的一些应该改进的地方。据一些新闻报道介绍,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由于国家经济的发展,在一些比较落后的山区设立了特岗教师,工资由国家财政开支(县财政),招聘大学生到山区小学任教。全面取消了代课教师、民办教师,提高了教学质量。但现在城里的教师仍然是人才济济,边远山区还是教课缺人。没有音乐、美术、体育老师上课的现象在各地普遍存在。为什么呢?在城里当教师,工资待遇、居住条件、生活环境都相对优越;到乡下、山区去当教师,不仅是要跑很远的路,吃很多的苦,拿到的工资还要少于城市。我们国家现在的情况是在省城工作的工资高于市县,在市县工作的高于乡村,我认为这种现象应该予以改变。到乡下、边远山区当教师,生活条件差,环境艰苦,拿到的报酬应该再高一些(或设立补贴)。这样才能刺激一些人愿意到边远地区去工作,政府部门再从资金投入等方面向落后地区倾斜,就会逐渐地改变城乡教育的差别,使国家的教育得到均衡发展。这虽不是剧中直接提出的问题,可是却不难让我们想到这些。
我想《白杨树下》提出问题的意义,可以说是关系着我们国家前途发展的大事。因为教育事业的兴衰,人才培养的好坏,决定着我们民族的未来。
可见这部作品主题的现实意义。
《白杨树下》描写的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北方丘陵山地一个叫白杨树的小山村。这里的人们很穷,生活很苦;没有文化,愚昧落后;社会动乱,生产不发展;国家办不起教育,只能民办。
村里为了“白杨树的孩子识文断字不挨憋”,让马志远当了一辈子老师。现在马志远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他怕他一死白杨树的小学校就黄铺了,要把老师这个位子传给在外面念书的儿子马大志。可是马大志有自己的理想,他正爬到开往北京的煤车上,要去见毛主席汇报思想。队长高玉大决定从村民中挑选白杨树小学的老师。这三个试讲的候选人:一个是耳朵有点背的德顺媳妇;一个是说话口齿不清,还不会写字,一说话就引得大家笑的老闷;一个是白杨树画红旗最好看的徐红妹。试讲的结果是:德顺媳妇在讲台上听不到孩子说话;老闷确实是大舌头;徐红妹紧张得尿了裤子。最后队长高玉大骑着洋车子去追火车,硬是把马大志给找回来了。但是马大志当初并不愿意在白杨树当小学教师,是生产队长高玉大和孩子们留住了他。白杨树贫苦的现实让他理解了没有文化,没有知识的愚昧落后;体会到了父一辈办学的意义和艰辛;他开始维修校舍,打造桌凳,改善办学条件……
时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穷山村也更重视学校教育。胡闹(胡栋梁)在参加公社中学考试中,语文98分,算术100分,取得了全乡第一,全县第三的好成绩,被公社中学录取。这当然是马大志精心培育的成果。但白杨树村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马大志的生活也没有改变……
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国家经济形势好转,给民办教师转正。可是分到白杨树的指标马大志都让给了别人,他身为代理校长,却每天忙于扎花圈卖钱筹集给老师们开支……上级给白杨树小学派来了校长,他却不肯把工作交给胡栋梁。后来,当胡栋梁要他把学校的公章交出来时,他提出:“我作为代理校长,必须要监督你。”他要拿锯子把公章锯开,各拿一半,啥事都要通知他。让胡栋梁哭笑不得……直到上个世纪末,他还放心不下胡栋梁——实际上他是放心不下白杨树小学;因发展经济和生源减少上级要把小学校合并他想不通;女儿民办考大学他非让孩子报师范不可,而且还让她毕业后要回到白杨树村来当老师,继承他的事业。民办教师马大志为白杨树的教育献出了一切,但他直到老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路都走不动,也没有转成公办教师。
这是一段多么生动感人的故事。它深刻地反映了我们国家,我们民族发展教育的艰难历程。
剧中着力描写的是一个谁也看不上眼的民办教师。
现在有些人已经不了解“民办教师”是怎么回事了。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国家很穷,可以说是办不起教育。但教育还是要办,孩子要念书,国家也需要建设人才。当时学校的教师就有两种情况:一是国家的公办教师,当然待遇优越,到时候就能开支;一是民办教师,由地方政府开支,特别是那些村政府开支的教师,到时候村里没有钱,就出现了《白杨树下》里的那种打白条子的现象。这样的教师就是民办教师,而且这些民办教师中有许许多多优秀教师。他们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从不计较个人待遇,把一生的心血都献给了教育事业。作者剧中所描写的马大志就是这样一位可敬的英雄人物。
马大志的爹就是白杨树的民办教师。在他去世前要把教师的位子传给儿子,但马大志不愿干。这说明他有生活能力,不一定非要当教师不可。但他接了学校教师的职位以后,就迷上了教师工作。作者写的这个人物很有性格,他爱孩子,热爱教育事业。但他身上也有很多毛病,这是个活灵活现的有血有肉的人物。
马大志的爹在白杨树村教了一辈子书,他临终决定要让儿子把这个他“一块石头一把泥巴,起早爬半夜垒起来的”白杨树小学校发展下去。但马大志是山村里到过外面读过书的人,文化大革命中正跟李海生、吴彤彤坐火车要去北京见毛主席。他虽没到北京就被高玉大拉回来了,但也算是白杨树村有志向的人。他决定要到外面去闯世界,是他的学生“秀锁带着三十几个孩子齐刷刷地跪下,马大志愣住,拔不动腿”。但他留下来就决心要把白杨树的小学办好,因为他知道“白杨树没有文化,才会有现在的贫困日子。因为不懂知识,才会有这么多愚昧啊”。他决心要改变学校的面貌,经过村里同意他就和大面、二面拿着锯子和斧头到山上放树。用树干支撑要倒的教室房梁,做桌椅板凳。用最顶的一枝树杈子还做了旗杆,让白杨树小学的天上飘起了红旗。马大志就这样当了民办教师。
但马大志并不是个完人,他在山村里树立正义,维护秀锁的尊严。当吴彤彤挺着大肚子回来,孩子没爹时,他认下了孩子,让吴彤彤能在人前做人。当后来吴彤彤离他而去,他就自己带着孩子过日子,直到把孩子拉扯大。他是白杨树村的民办教师,也是个大好人。学校开不出支,他就常年攥着一把白条子,不能兑现,他还要想办法去帮助别人;特别是在民办教师转正这件事上,他说:“我是代理校长,有好处的事情得可着别的老师先来,要不咋服人啊?”他把本当是自己的,“只要考试及格就能转正”的指标一次次地让给德顺媳妇,自己却毫无怨言。但他也办了一些糊涂事,胡闹打死德顺家的公鸡给他送来,他没问明白就收下,把鸡给炖熟了,最后没法收场。特别是当上级派胡栋梁来学校当校长时,他对人家不信任。说“小兔崽子,你……真回来当校长?没开玩笑吧?”“你小子翅膀硬了吗?没有那金刚钻可不敢揽那瓷器活?”杜玉莲对他说:“我们家胡栋梁现在出息人了。”他回答:“空嘴说白话没用,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李海生动员他把学校交出去,也去工地干,能开现钱。他承认是挺好,但就是对学校放心不下。他说:“小毛驴拉车——没长劲。两天半的热情,我能放心吗?”迫于形势与胡栋梁交接工作,他让新来的校长爬树修理学校门口旗杆上的树毛子;和他一起夜里看学校的花生地。胡栋梁要接交一下教学方面的工作,他却说:“教学方面的事情你还插不上手,不用你管,还有老师的工资你也管不了……”胡栋梁接待上级学校来人检查工作,在校门口摆了花盆、中午吃了饭,他认为这都是胡栋梁几年来在外边学的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体罚学生,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古话,看不惯新校长的教育方法。他对李海生说:“……新派来的校长,就刚才那胡闹,怕是扛不起来。我啊,还是安安分分守着小学校吧。别人管,我还真不放心。”
我们说马大志揽学校的权,他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吗?不能。村里给他开的工资都是白条子,他从不计较。其实他就是个热爱学校爱得发了疯的人。在地震中胡栋梁表现出了为难情绪,马大志说了一段动人肺腑的话:“胡栋梁!你是爷们,别说孬种话。抬起头来,看看你身后是啥?是白杨树。像白杨树一样挺起你的脊梁来,什么苦什么难,都不能把咱们压趴下。”他就是这样一个硬汉子,地震中抢救物资,震后修建教室,他都一马当先,累得坐在地上起不来。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具体的人,是个有毛病的好人,才能那样真实可信,才能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才能具有深刻地教育意义。
《白杨树下》描写的生活内容与所选取的表现形式恰到好处。话剧是再现生活真实的艺术,剧中再现的上个世纪我国北方一个小山村克服困难办教育的过程,所表现的人民大众对教育的重视,一定会非常真实生动,非常感人。
第一,作者善于使用话剧的表现方法再现北方的农村生活,但又有所创新。如第一场:
[牛哞声,羊咩声,牧羊鞭的鞭梢脆响声,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上中下 人口手 山禾米竹 日月水火前后左右 工厂门车
[声音渐隐,天幕上,丘陵山地里生长着一排排挺拔的白杨树。
[灯亮,舞台上呈现的是山脚下白杨树小学的房子。学生的教室,一间是民办教师马志远的办公室兼住处。院子里有根木桩,上面挂着一口铁钟。
这是典型的话剧舞台。从声音到景物的详细介绍,十分真实地将生活中的景象搬上舞台,话剧要求的就是以生活真实感染观众,艺术效果是一定不会错的。但作者对于传统话剧的一些表现方法也有选择和突破。因为话剧舞台一装上布景,时空就固定了,限制了作家对于生活的表现。所以作者在剧的第一场就曾使用“暗光”和“追光”来变化时空环境。如“暗光,高玉大骑着自行车追下,火车的轰鸣声,伴随着歌声”,再如“光打在一节运煤的露天车厢上”,还有“火车启动,一束金色的光打在马大志的身上,马大志半蹲着,在自已的膝盖的本上写请假条”,这些地方都是通过光来改变环境,突出所表现的人物。我读着剧本,觉得作者对于话剧的形式很熟悉,运用得也非常自如。
第二,话剧是要表现生活的真实,但作者又敢于将生活变形。如果就是原原本本地把生活中的现象搬上舞台,那能有什么看头呢?剧作者是很了解这一点的,处理得也很好。“艺术有一个变形的特点。漫画是变形的,中国画也是变形的,就是说,它并不是跟原来的实物一个样子。所有的艺术都不能不作变形,只是变形的程度不同,要不变形,它就难于成其为艺术了。”[2]作者对剧中所描写的生活多处是变形的(实际是典型化,是艺术处理),最明显的是让高玉大骑自行车追上了火车,并把马大志叫了回来。我们说骑自行车怎么能去追火车,生活中如真有这样的人,那他一定是缺心眼,或是精神不正常。再有队长高玉大所选的三个教师候选人:德顺媳妇、老闷、徐红妹,这三个人就没一个能行的。德顺媳妇耳背,老闷不会写字怎么能被选来做教师呢?但在戏剧里却是完全可以的,这是夸张,这是艺术,如搬上舞台有人说这不合理,那是他根本不懂得艺术。
第三,记得是俄国文艺理论家别林斯基说过,艺术作品总是要有艺术性。这话说得很简单,但却很深刻,也很适于我们当前的一些文艺作品。就是平平常常的生活,没有做过任何加工,那能是艺术吗?那能有吸引人的力量吗?我看过《白杨树下》却有不同感觉,作者是很懂得艺术的。他对剧中的描写,对于人物的语言都进行了艺术化。像剧中描写马大志、吴彤彤、李海生被高玉大追上,要马大志立即回去。马大志不愿意,高玉大说:“我可是国家干部,你要是不听话,我今天就把火车推沟里去,火车一翻,毛主席就得生气。”高玉大还说:“你给毛主席写张请假条。你爹死完你就再去。”他说的“我今天就把火车推沟里去”,这活谁能相信?只能糊弄小孩吧!还有让他“给毛主席写张请假条”,马大志就真地写了一张,还拜托吴彤彤给捎去。这都是对于情节的艺术加工,这些艺术处理增加了戏剧的趣味性。剧中幽默风趣的描写也很多,像大面说的:“队长,那火车我见过,呜呜地跑老快了,那还是趴着跑,要是站起来跑就更快了。”再有马大志给毛主席写的请假条也很风趣:“敬爱的毛主席,本打算和吴彤彤、李海生一起去北京跟您汇报思想,家里突然有事了,请假三天,请批准,此致,敬礼。马大志。”还有穿插剧中的童谣:
“大枣核,长白毛,
德顺媳妇捞不着。
捞不着,干上火,
不能转正别找我。”
这些有趣的描写,不仅表现了人物,也增加了戏剧的艺术性。如要搬上舞台,定会产生很强的艺术效果。
通过以上分析,我认为《白杨树下》是近年来龙江剧坛涌现出的优秀剧本。不论是作品思想,还是表现形式,都显示出了剧作者不寻常的艺术水平。要说剧本的不足,是人物的内心动作差一些,大导演王延松说过这样的话:“演戏就是演内心活动,所有的表情手段都是内心活动的具体化、性格化的控制过程。”[3]这个问题进入排练场后,导演、演员的二度创作可以多做一些弥补,我相信有些地方是可以挖掘出人物丰富的内心活动的。
参考目录
[1]卢启元. 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讲(下)《人到中年》分析. 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4月版.第546页.
[2]张庚.漫谈戏曲的表演体系问题.戏曲研究(2).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 1980年10月版.第3页.
[3]王延松.我要把《原野》变一个演法(下).长春:戏剧文学.2013年第9期.
责任编辑 姜艺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