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保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原始主义价值的民族与时代语境
——“婚外情”叙事的跨语境阅读
方维保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原始主义价值观在美国电影《人猿泰山》和中国现代话剧《北京人》等众多的文学作品中都有表现。在俄罗斯小说《安娜·卡列尼娜》、英国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和中国当代小说《上海宝贝》等的“婚外情”叙事中,叙事模式和叙事线索隐喻着价值冲突和价值选择,在创作主体最终的立场上,选择了原始主义价值。但原始主义的价值在不同的民族语境和时代语境下,既有共同性、承续性,又有着差异性和民族性。
原始主义;婚外情原型;民族和时代语境;价值选择
进化论是近现代世界范围内的一股文化思潮,它将人类引向美好灿烂的未来。进化的价值观,在总体上是乐观主义的,尽管它也对现实持有强烈的批判精神。与这种乐观主义的价值观念相反,当工业文明和消费文化汹涌澎湃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上,原始主义价值观开始萌芽。这种价值观念,认同原始的大同社会,认为那才是人类真正的理想社会。原始主义的价值理想,在人性的层面,它欣赏人类的原始野性,认为文化导致了人类的自然天性的丧失和萎缩。
原始主义价值观在众多的文学作品中都得到表现,如美国电影《人猿泰山》、中国现代剧作家曹禺的话剧《北京人》等。其中在一些“婚外情”叙事中,其又因为这种叙事模式的特殊性,而体现出两种或多重价值冲突,及创作主体价值选择上的原始主义倾向,如俄罗斯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列夫·托尔斯泰)、英国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D·H·劳伦斯)和中国当代小说《上海宝贝》(卫慧)等;同时,由于民族语境和时代语境的差异,这些作品在文化价值倾向性上一方面具有相同性和承续性,另一方面又表现了不同语境中价值和审美的差异性和民族性。
一
信仰东正教的俄罗斯民族天然地有着村社主义的农耕文明情结。俄罗斯知识分子对于原始的村社共产主义的宁静生活和泥土气息有着深深的迷恋。老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则借助于一个婚外情故事表达了自己最终的原始主义价值立场。
老托尔斯泰有着十九世纪俄罗斯地主知识分子和东正教教徒的双重身份。在《安娜·卡列尼娜》这部长篇巨著中,托尔斯泰设置了两个相互对照的婚姻形式:小说的主线讲述的是安娜·卡列尼娜对丈夫卡列宁的背叛,还有她与沃伦斯基的私情;副线则讲述了卡列尼娜的妹妹吉提与丈夫列文和谐的乡村婚姻生活。在这个故事里,托尔斯泰设置了两套隐喻系统,一套是卡列尼娜的“三角恋爱”故事,讲述了一个家庭主妇安娜被纨绔子弟勾引、抛弃而卧轨自杀的故事。卡列尼娜厌倦了家庭和她丈夫卡列宁的“虚伪”,追求自由奔放的个性与爱情,而投向沃伦斯基的怀抱。在这个符号系统内,她的丈夫卡列宁所隐喻的是自由个性的压抑力量,而她的情人沃伦斯基则是自由个性的解放象征。虽然安娜最后走向了悲剧,但是,老托尔斯泰的情感天平还是倾向于安娜,体现了他对于个性和自由价值的认同。而另一个隐喻系统,则是由安娜的三角恋爱悲剧与吉提的乡村婚姻这两条线索所构成。在这个隐喻系统中,婚外情的安娜,尽管因为家庭的无爱而选择了纨绔子弟沃伦斯基,但是对有家庭、有丈夫、有子女的她来说,脱离了家庭必然要面临着巨大的道德风险。作家似乎对安娜饱含着同情,也似乎赞成她的个性追求,但却并不赞成她的婚外情。所以最后给了她被沃伦斯基抛弃,并卧轨自杀的悲惨结局。作为对照,安娜的妹妹吉提与丈夫列文爱在乡村之中,宁静而幸福。这有力地说明了老托尔斯泰的立场和选择:赞同吉提和列文的乡村生活和宁静平和的爱情,不赞成安娜和沃伦斯基充满情欲的躁动喧嚣的爱情。通过对这两个隐喻系统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托尔斯泰的矛盾心理:一方面他对于自由和爱情有着天然的同情,另一方面他作为一个虔诚的东正教徒在道德上又有着禁欲的倾向,对欲望的膨胀有着警惕,而对于乡村和乡村爱情有着天然的好感。两种爱情的方式,两种爱情的结局,暗示着老托尔斯泰对于前者的反对和对于后者的赞许。两套隐喻系统,其实都指向了道德层面。
老托尔斯泰是个虔诚的东正教徒,从道德角度看问题是他的习惯性思维,他有着很深的乡村情结,这也导致了《安娜·卡列尼娜》的矛盾性,正如有的中国学者所看到的,“在当时俄罗斯时代精神和社会生活中自由的人道主义和封建宗法的家庭道德观念的冲突不可避免地反映到托翁的创作中”[1]。罗曼·罗兰在《托尔斯泰传》中也认为:“宗教的结论决非作品在结构上自然的结果。我确信在托尔斯泰的心灵深处,虽然他自己那么肯定,但他的艺术家的真理与他的信仰者的真理决没有完满的调和。”“较之托尔斯泰所创造的许多其他的人物,列文更加是他的化身。托尔斯泰不独赋予他自己的又是保守又是民主的思想和乡间贵族轻蔑知识阶级的反自由主义,而且他把自己的生命亦赋予了他”[2]。
《安娜·卡列尼娜》被翻译进中国后,一方面它的价值悖论被移入中国语境,另一方面这种价值观念又加入了中国的价值元素。老托尔斯泰是从道德的角度来考量安娜的婚外情的,这当然很容易引起中国人的心理共鸣。中国人是讲究家庭伦理道德的国度,什么问题都要拿到道德的天平上称一称。到底是安娜应该背叛家庭?还是应该谴责沃伦斯基的始乱终弃?抑或是谴责卡列宁对于安娜的压抑?新文化新道德和旧文化旧道德纠缠于安娜的婚外情的衡量之中。很显然,中国的新文化先驱从安娜的身上看到了个性解放的强大力量,并通过她的悲剧看到了近现代社会强大的旧道德力量对于个性的压抑;相应地,他们把吉提的线索所隐喻的托尔斯泰立场忽略了。这是一种特殊的时代性文化接受语境所导致的结果。
《安娜·卡列尼娜》的价值悖论及其在中国语境中的呈现,总体上来说,都还是社会层面的。这种社会层面上的道德价值悖论,在中国的话剧《雷雨》中既得到了体现,又因为《雷雨》的奥尼尔影子的存在,而呈现出了原始野性。几乎与《安娜·卡列尼娜》中所碰到的所有问题一样,中国读者和观众爆发了对于《雷雨》的极端化的评价。虽然曹禺不是东正教徒,但他是中国新文化知识分子,同时有着传统的家庭观念,所以,他对繁漪的反抗有谴责的一面,但更多的是采取了同情和支持的态度。对于当时中国的观众来说,也基本分成了两大阵营。曹禺的矛盾和纠结,就是老托尔斯泰的矛盾和纠结,而这也正是整个中国道德文化观念的矛盾和纠结。假如说这些都还是社会层面的价值碰撞的话,由于曹禺所设置的婚外情故事中,又加入了乱伦的情节,从而使得问题更加复杂化,因为其揭示了关于性和身体的原始情结的存在。对于以性为基础的繁漪与周萍、周萍与四凤的乱伦情感,其原始冲动的不可抑制,虽造成了人类的悲剧和对文明的叛逆,但其生命力却是对文明有着强悍的冲击力。相较于老托尔斯泰温柔的暗示,《雷雨》则显得过于张扬和有着太多的弗洛伊德主义的性决定论的味道。曹禺的这种原始主义倾向在后来的《北京人》中有着更好的表现,剧中的袁家人就像野兽一样活着的原始人,而曾家人却因为活在文化中所以走向衰落。对比性的叙述,表现了曹禺的野性原始主义立场。但是,这种野兽主义原始情结,在《雷雨》中是病态的、扭曲的、疯狂的,《雷雨》烛照出了野兽主义原始情欲的中国的价值困境。
东正教的禁欲观念,与中国的儒家道德观念是不一样的,更与西方的野兽主义原始情结有着巨大的区别,《雷雨》的野兽主义有着更多的西欧文化背景。
二
老托尔斯泰有着他的复杂性和矛盾性,他为多重道德观念所纠缠,纠缠于道德评价是古典主义时代文艺的特质。与托尔斯泰的古典化的道德判断不一样的是另一个超越道德视角的婚外情故事,即英国作家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当然也与《雷雨》的中国语境下的被扭曲的婚外性故事有着很大的不同。
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部小说中,其实也有两个线索,主线讲述了贵族太太查泰莱夫人与守林人梅纳斯之间的私通的情爱,而副线则讲述了康妮与她的丈夫查泰莱的家庭婚姻生活。小说把作为丈夫的贵族查泰莱进行了边缘化的处理,而专心致志地讲述查泰莱的夫人康妮与守林人梅纳斯之间的性爱感受。与中国古代的性爱故事专注于性爱外部动作不同,这部小说注重的却是两个主人公内在的性爱感受,那种近乎自然的性爱和谐的快乐、愉悦。这种对于性爱快感的表现在中国文化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而在老托尔斯泰那里则是难以想像的,固执的东正教徒怎么可能向人们展示性爱及其快感呢。
就如同老托尔斯泰将吉提的爱情隐喻为乡村田园文化,而将安娜的爱情暗示为城市爱情和都市文化一样,《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婚外情也有着明显的文化暗喻。贵族克利福特·查泰莱是个因战争而丧失男性功能的男人,她的妻子康妮与他生活在一起,无法享受作为女人所应该享受的性爱及其快乐。贵族是血统和文化的产物,当然也是一种血统和文化的符码。在小说的隐喻系统中,克利福特就充当了贵族和贵族文化的符码。也许是这种文化太古老,当然也是太丰富,它压垮了人,也压垮了他的性。古老而丰富的文化令人尊敬,却对于人具有了阉割的作用。对于贵族的性的阉割,实际上就判处了这种文化的死刑。没有生命力的文化和人都是要被抛弃的。克利福特·查泰莱残疾的躯体,隐喻了贵族文化的人性的没落和穷途末路。“英国贵族所特有的那一种利己、虚伪、傲慢、顽固的性格,又特别浓厚地集中在克利福特的身上。女主人公是一位属于行将没落的资产贵族阶级的男爵夫人”,“男爵克利福特是一个只有上半身(头脑)而没有下半身的废人”[3]。而与贵族查泰莱形成鲜明对照的,则是守林人梅纳斯。野性的守林人梅纳斯所隐喻的是一种自然奔放的生命活力。守林人梅纳斯与查泰莱深厚的贵族文化背景不同,这是个没有文化的人,这个生活在森林中的人,甚至与森林一样粗野的人,他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与自然的天然的亲近,或者说就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赋予了他粗野但却生机蓬勃的生命力,能够给女人带来快乐的性力。梅纳斯虽然采取的是偷情的方式,但康妮却义无反顾地跟随着她的快乐的感觉走。
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对于两种婚姻爱情方式的选择,是由作家托尔斯泰完成的,而且是一种隐晦的方式。而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对于两种生活方式或者说生命方式,是由女主人公康妮完成的。她选择了梅纳斯,则是抛弃了贵族的文化和矜持,选择了舒畅快乐的自然生命。从某种意义上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部小说体现了英国乃至西方自然派的价值立场,和它对于英国绅士贵族传统的反叛和亵渎。劳伦斯的价值立场是鲜明的,而不像老托尔斯泰那样暧昧和首鼠两端,也不像曹禺在《雷雨》中那样痛苦纠结。
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存在着一个对举的错位:在小说里,作家以主人公梅纳斯的身份写道:“人们的血性已经死了……所有的现代人都在用尽全力地把古老的人类情感消灭掉,把古老的亚当和夏娃剁成肉酱。”[4]这里所指向的是工业社会对于人性的戕害。小说的男主人公梅纳斯,其身份是一个矿工的儿子,他意识到工业对人性的侵蚀,因此他才放弃了到手的中产阶级的地位,退居山林远离人群成为一个守林人,享受美好的孤独。作者塑造的梅纳斯和康妮的形象,就是用肉体来复苏人性,以肉体挽救心灵。劳伦斯在为《情人》辩护时说:“我们的性思想是落后的,它还处在冥冥之中,在恐惧中偷偷摸摸爬行”,“对性树立起应有的尊重,对肉体的奇特体验产生应有的敬畏”,“所谓淫秽是只有当人的头脑蔑视和恐惧肉体、仇恨肉体和抵抗头脑时的产物”[5]。但是,通过整个故事可以看到,女主人公的人性并不是遭受工业社会的异化,其压抑主要来自她的丈夫的贵族家庭。克利福特·查泰莱,他不仅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文化的象征。因此,康妮与梅纳斯的性爱,所解放的并不是工业社会的桎梏,而是封建贵族文化的桎梏。整个故事也因康妮与查泰莱家族的对立,而有了类似于薄伽丘的《十日谈》相似的价值诉求和意义指向。劳伦斯公开表示:“我是忠于我的书和我的态度的:如果精神与肉体不能谐和,如果他们没有自然的平衡和自然的相互尊敬,那生命是难堪的。”[6]劳伦斯只是在名义上指向了工业文明,而实际上也如薄伽丘一样将矛头指向了贵族文化。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对于贵族和文化(文明)的批判以及对于原始野兽主义的张扬,倒是与曹禺后来的剧作《北京人》非常相似。只不过《北京人》虽然涉及到性和身体的解放,但中国语境下他显然无法如劳伦斯那样的恣肆和张扬。
三
原始主义在中国语境下的1990年代,其样态又不完全一样。莫言的小说《红高粱》和贾平凹的小说《高老庄》等,都有着显著的“人种优化组合”的原始主义倾向。但是,由于本文选择了婚外情这一特殊的叙述模式,这些作品姑且置于一边,而专注于消费语境中原始主义的考察。
九十年代中国作家卫慧的小说《上海宝贝》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有着血肉联系的,但是文化蕴含却因为语境的置换,出现了意义的“意外”延伸,它具有两套隐喻意义叠合的特征,即文化的民族意义和进化意义的复合表达,尤其是消费主义语境之下的价值的变异。
小说《上海宝贝》中的女主人公倪可可的男朋友天天似乎就是个查泰莱式的男人。可可与天天之间,似乎只是同居关系,但也基本可以看作是夫妻。可可是个爱欲强烈的女子,但天天却是对性毫无应对能力的男人,有点儿类似于香港电影中的“玻璃”。他优雅,有文化,有气质,是个诗人,也是个艺术家。但是,文化却并没有给予他以性能力,也可能就是文化阉割了他的性能力。他没有性能力,却偏偏是这个所谓的男人有了一个女朋友。于是,可可爱着天天,却与粗野的马克经常偷情,甚至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卫慧在小说中夸张地描述了马克的兽性——性能力和阳具。可可的选择与康妮不同,她在精神上爱着天天,并与他维持着不错的家庭关系,而却每天与马克做爱,在肉体上与马克如胶似漆。通过可可的精神之爱与肉体之爱的分裂,暗喻了文化的生命力的衰弱,和原始生命的气势汹汹。葛红兵认为:“女主人公倪可可与德国佬马克之间的性关系,集中体现了一种西方阳物崇拜的特点”,“通过马克的性超能和天天的性无能,卫慧试图在诱导人们相信,她是在暗示东方文化的羸弱和萎缩”[7]。
这个三角恋爱故事,首先隐喻了现代都市人灵肉分裂的生命状态。天天显然是所谓“灵”的符号,而马克则是一个“肉”的符号。这个三角恋爱故事的文化隐喻还指向两种文化的生命状态。天天是一个古老文化的象喻,他有文化,文化却没有给予他以性能力,也可能就是文化阉割了他的性能力,如同有着深厚文化背景的查泰莱被贵族文化阉割一样。而那个马克,他没有多少文化,有的就是兽性。在这个层面上,《上海宝贝》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其文化蕴涵是一致的。作家卫慧也如劳伦斯一样,很直白地道出了古老文化的没落。但是,他们的不同在于小说价值观念的分裂状态,可可爱着天天,却不能与他肉体相融;她不爱马克,却与他天天做爱,她的灵魂和肉体是处于分裂状态的。
这个三角恋爱的文化隐喻还指向东西方两种文化身份。天天不用说就是一个中国人的符号,而那个马克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西方人种,他被作为了西方的符号。由于作家将两种生命状态与东西方文化进行了对接和隐喻,于是天天和马克的生命状态就与东西方文化形成了对应性的隐喻。东方中国的文化古老且具有诗意,但是却没有生命活力,而西方文化虽然没有优雅和诗意,却有着野性和旺盛的生命活力。小说在赋予马克以野性的性爱能力的时候,也将这种能力所喻指的生命强力赋予了这个异族男人。而相应的,作为一个中国男人,古老的文化背景下生长的中国男人天天却是性无能者。就像克利福特一样是“一个只有上半身(头脑),而没有下半身的废人”。作为文化符号的天天,喻指着中国文化生命力的阉割状态。《上海宝贝》实际上展示了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以及在这场冲突中西方文化的强悍和东方文化的软弱无力。这种文化的估价,与现代时期鲁迅、周作人等人的估价是基本一致的。但是,《上海宝贝》由于置换了人物的民族背景和时代背景,这个婚外恋的故事却衍生出了新的文化意义。
而对于这场冲突,寓含着作者立场的小说女主人公可可的态度非常耐人寻味。她没有如康妮一样,做出明确的抉择,而是在其中搞平衡。她将精神之爱给予了天天,而将肉体之爱给予了马克。两个都需要,两个都不放弃。文化本是由生命的存在方式所构成,但现在文化却与生命的活力处于分裂状态,需要依靠主人公可可的“兼顾”才能获得平衡。但是,在这种平衡之中,可可对两种民族文化的价值估量还是存在的。小说实际上在对比的意义上,把强盛的生命力赋予了西方文化,相反,中国人的生命力已经处于阉割状态。“我”虽然爱着他,但是却不能与他有性爱交流,这种爱最终是要断子绝孙的。两种文化的对比,形成了一种基于这种对比的价值判断。肉体连接着心灵,主人公更多地站在西方文化的立场上,就如同她无力摆脱马克的粗野的性诱惑一样;她虽然保持着与天天的精神恋爱,但是没有肉体的心灵之爱是不存在的。可可与其说是在与天天精神恋爱,不如说是在照顾他的脸面。当然,她也是在照顾中国文化的脸面,在名义上与他保持着“同居”关系。
由此可见,《上海宝贝》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不但在基本的故事情节方面有着相似性,在文化的喻指上也具有同构性。劳伦斯则将两个人物放在文化的维度上,将两个人物进行符号化处理,表现一种文化的冲突,野性的原始的生命文化和陈腐垂死的繁文缛节文化之间的冲突。而卫慧,也有着相似的符号化,表现新兴文化的野性和生命力,古老文化的功能失效。并且,无论是劳伦斯还是卫慧都将所有的人及其性爱放在新旧文化的背景之下来观照的,并且把活泼和生命强力都给予了新文化。这个与老托尔斯泰的乡村颂歌就大异其趣了。
《上海宝贝》对于东西方文化生命状态的隐喻,以及主人公可可的“兼顾”心态,展示了中国文化当下的处境,以及中国知识分子首鼠两端的尴尬。《上海宝贝》通过可可的精神之爱与肉体之爱的分裂,不但暗喻了东方文化的生命力的衰弱和西方原始生命的气势蓬勃,更反映了作者在充分体味两种文化的生命处境之后,一种“跨”文化嫁接的企图。当可可以女性之肉体试验跨文化嫁接的时候,她的行为就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婚姻道德。她似乎是在生命促进的意义上,在“讨论”其看上去放荡甚至颓废的性生活的道德意义了。《上海宝贝》对西方人“巨大器官”的想像是恐惧而又甜蜜的。
尽管如此,《上海宝贝》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都无法脱离文化冲突的主题。劳伦斯的文化喻旨主要在于文明与原始之间,而卫慧不仅有这样的一层,似乎又多了一层,即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以及她对于东方文化衰落的忧虑和救赎的努力。中国新文化习惯于将文化和生活方式放在新旧冲突的模式里来考察,但是无论是劳伦斯还是卫慧,他们笔下的人及其性爱显然都超出了新旧文化的知识背景。
四、结语
从上述的几部中外婚外情叙事作品来看,虽然它们的文化隐喻在价值上有着一定的区别,但是,都有着原始主义的价值倾向,即谴责现代文明或者文化,对于人性的束缚和戕害,进而向过去、向原始时代寻求价值理想的依归。这种原始主义,将原始时代想像为一种理想的社会,想像为一种人性自由的乌托邦。鲁迅在《略论中国人的脸》中批判国民性格退化了“兽性”和“野性”,民族性格堕落到只剩下“驯顺”和“家畜性”。[8]鲁迅的这种对现代国民性的批判,对于文明病的批判,其实也包含着回归田园的乌托邦冲动。而这种冲动不仅在上述的叙事文学存在,而且古今中外的文学叙述中也都普遍存在,它其实是一种人类走向文明之后,面对文明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回归原始母体当然也是一种人类的文化本能。
[1]毛崇杰.当代中国20年文艺本体论研究的若干问题[J].艺术百家,2010(1):28-34.
[2]罗曼·罗兰.托尔斯泰传[M].傅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145.
[3]郁达夫.读劳伦斯的小说——《却泰来夫人的爱人》[M]//郁达夫.郁达夫文集.广州:花城出版社,1988:217,218.
[4]LAWRENCE D H.Lady Chatterley's Lover[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219.
[5]D·H劳伦斯.为《恰特莱夫人的情人》一辩[M]//黑马,选译.劳伦斯.劳伦斯散文随笔集.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8:98.
[6]戴赫·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序[M].饶述一,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2:8.
[7]葛红兵.新生代小说论纲[J].文艺争鸣,1999(5):34-41.
[8]鲁迅.略论中国人的脸[M]//鲁迅.鲁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17-418.
[责任编辑 王金茹]
On Primitivism in Different Context of Nation and Times——Cross-Context Reading of Extramarital Affairs Narration
FANG Wei-bao
(College of Liberal Arts,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Anhui 241000,China)
Primitivism sense of worth exists in American filmTarzan the Ape Manand Chinese modern dramaBeijinger.The narrative mode of extramarital affairs exist in Russian novelAnna Karenina,English novelLady Chatterley’s Loverand Chinese novelShanghai Baby.The mode be filled with metaphors of value conflict and value choice,and which be led to primitivism of creative subjects.But for the different contexts of nations and times,the sense of value both have generality,inheritance and otherness,nationality.
Primitivism;archetype of extramarital affairs;context of nation and times;the value choice
I206.7
A
1007-5674(2014)05-0028-05
10.3969/j.issn.1007-5674.2014.05.006
2014-07-20
安徽省2013年重点学科建设重大项目
方维保(1964—),男,安徽肥东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