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虎,马伊林
(兰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古典主义诗歌的“复兴”及其“特殊武器”
——从《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管窥休姆的诗学观
杨士虎,马伊林
(兰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托马斯·厄内斯特·休姆是英美现代派诗歌运动的重要奠基者,但由于学术界对其思想体系特别是诗学观认识不足等原因,致使休姆未能享有其应有的“先锋地位”。休姆的诗学文论中影响最大的要属《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因为这篇文章暗含休姆主要的诗学思想。因而,解析休姆在这篇文章中所阐明的诗学观:一方面,他预言了古典主义诗歌的复兴,并表明其必要性与可能性;另一方面,他还阐明了“联想”这一古典主义诗歌复兴的“特殊武器”,优于“想象”的原因。笔者希望这一解读有助于宏观把握休姆的诗学观,对确立其在现代主义诗歌运动中之先锋地位亦极具意义。
托马斯·厄内斯特·休姆;《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诗学观;现代主义诗歌运动
谈及“英美现代主义诗歌运动”[1],学术界自然而然地会将其与庞德(Ezra Pound,1885-1972)、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等诗歌巨匠联系在一起。毋庸置疑,作为这场诗歌运动的中坚力量,这些巨匠们在这一诗歌运动中的贡献不言而喻。但笔者认为,托马斯·厄内斯特·休姆(Thomas Ernest Hulme,1883-1917)也是值得关注的杰出代表。尽管有学者称他为“现代主义和新批评之父”[2],也有评论家把他作为英美现代主义诗歌发轫期的“关键人物”[3],并褒奖了他在现代诗歌运动初期的重要作用。但是,贬斥的声音依然存在,“声势”之浩大,甚至已超越赞誉之声。秦明利在《现代主义之父T.E.休姆的思想体系》中也提到,学术界由于对休姆领域驳杂的作品及其思想实质认识不足等原因,致使他未能享有“先锋地位”[4]。有鉴于此,我们可以推断,涉足休姆思想领域的评论者还比较少,至少在国内是这样的。
众所周知,休姆的诗学思想是其全部思想体系的核心。因此,理解休姆思想体系的关键在于理解其诗学观,而且只有掌握其诗学观才能更好地明确他在这场诗学运动中的“先锋地位”。
休姆撰写了大量论文阐释其诗学思想,这些文章大部分收录于《沉思录》(Speculations,1924)、《语言与风格笔记》(Notes on Language and Style,1929)和《续沉思录》(Further Speculations,1955)。休姆的诗学文论众多,如若一一梳理,难度可想而知。另外,有的学者还认为休姆的思想缺乏创见,杂乱纷呈,不成体系。[5]因此,“在他离世的90多年中,有关他的研究始终被边缘化,就其理论,尤其是诗学方面,学者们始终难成一致判断”[6]。
在休姆的诗学论文中,影响最大的是《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Romanticism and Classicism,1913-1914)。因为这篇文章暗含休姆的主要诗学思想,若以其为立足点,可以比较准确地管窥休姆的诗学观。在这篇文章中,休姆一方面预言了古典主义诗歌的复兴,并表明其必要性与可能性;另一方面,他还阐明了“联想”①本文所引的《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大部分出自刘若瑞的译本(笔者对语序和措辞做了微调),但刘先生将“Fancy”译作“幻想”笔者还暂不能接受。因为“幻想”一词指的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诗学中指的是“超越了常规的本体和喻体之间的相似性”,只有浪漫派诗人而非古典派诗人才会使用“幻想”的方法“使客观世界发生‘变形’”,与浪漫主义倡导的“想象”(Imagination)之意基本等同。因此,刘先生把“Fancy”译为“幻想”偏颇了原文的内涵。结合全文,笔者认为“Fancy”译为“联想”较为合适。因为“联想”是指在一个事物的基础上想到另外一个真实存在,并且是具有相同特点的事物,这与休姆倡导古典主义的诗学观的思想基本吻合。笔者不揣冒昧,把引文中每一处出现的“幻想”(Fancy)均修正为“联想”,下文不再一一说明。这一古典主义诗歌复兴的“特殊武器”优于“想象”的原因。笔者希望这一解读有助于读者对休姆的诗学观有宏观的把握,对其思想体系的核心内容有更为准确的认识,也希望这样的解读对读者确切把握休姆在现代主义诗歌运动中的“先锋地位”有一定的帮助。
评论家福尔格(R.H.Folge)认为,《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这篇文章向英国浪漫主义文学“开了第一枪”[3]106。因为这篇文章深刻揭露了浪漫主义的弊端,并预言古典主义必将代替浪漫主义,更为确切地说,“浪漫主义诗歌”终将被“古典主义诗歌”替代。
文章的一开始,休姆就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在浪漫主义之后……我们将迎来古典主义。”[7]但笔者想要说明的是,休姆所倡导的古典主义之复兴,“并不是要回到蒲柏(Alexander Pope,1688-1744)的那个时代……因为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并且已经过了浪漫主义时期”[7]179-180。休姆所企盼的“古典主义”也不同于已往,因为任何时代都有其不同的“特色”,各个流派要适应每个时代的不同潮流。正如一句老话说的那样,“历史会重演,但不完全重复(History will repeat itself,but not exactly)”,文学不也是这样吗?先前的“古典主义文学”被“浪漫主义文学”代替,在20世纪初,休姆又预言“‘新的’古典主义”趋于复兴。
1912年,休姆在剑桥大学做的题为《反浪漫主义与原罪》的演讲中指出了人的两种性情:“两者分别代表‘浪漫派’和‘古典派’,而这两种性情是对世界观的不同反映,也是对情感、政治和艺术态度的不同表现。”[8]同样,在《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中,休姆也秉承相似的观点:浪漫派与古典派的思想观念是对宇宙,特别是对人的态度的不同反映。休姆认为,浪漫派的这种思想最终会导致虚妄,从而走向毁灭。不仅如此,历史或自然法则也为古典主义的复兴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休姆虽言“古典主义”必将代替“浪漫主义”,实则说明“古典主义诗歌”必将代替“浪漫主义诗歌”。这两大论据,证实了古典主义复兴“势不可挡”,之后步步深入,着重强调“一个古典主义诗歌时代即将来临”[7]187。
休姆通过“桶”(Bucket)与“井”(Well)之争揭露浪漫主义的弊端,阐释古典主义复兴之可能性;而“自然规律”的作用为古典主义复兴提供了合理性。因此,古典主义复兴乃“大势所趋”。
1.“桶”与“井”之争
浪漫主义的先驱卢梭(Jean Jacques Rousseau,1712-1778)认为,人原本是善良的,但是“罪恶的”法律和“邪恶的”准则压制了人类。因此,卢梭强烈要求人应该从这些束缚中逃离出来,以便更好地发挥他们的“无限性”。“卢梭浪漫主义思想的出发点,就是对个人生命至高无上的价值及其自我创作精神的充分肯定”[9]。因为从18世纪以来,现代化的发展导致了一系列问题:社会动荡不定,人与自然矛盾激化,人与人之间关系紧张等。种种危机使得浪漫主义者对“外部世界”失去信心,从而逃离社会,在“个体”中寻求希望。他们坚信自身生命内部存在无限的创作力,隐含无穷的活力,潜藏取之不尽的能力。自我深处是广阔的大海,无限的苍空,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由此可见,“浪漫主义者把人看做一口井(Well)、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贮藏所”[7]172。
休姆认为,这种对个人盲目崇拜,对人性充满无限可能的谬想,最终只会导致虚妄。除此之外,“浪漫主义也是对宗教的片面理解”[10]。他们“不信仰上帝……于是把自己当作上帝,他们开始相信人就是神”[7]173。同样地,他们也否认“原罪”,否认这一人类生而俱来的、洗脱不掉的“罪行”。休姆认为,这“会使人类经验的清晰轮廓而变得混乱,变得不真实,变得模糊不清”[10]220-237。
与之相反,休姆秉持着古典主义的观点:人性如“桶”,深浅自知。于是,他自然而然地给人下了定义:“人是一种非常固定和有限的动物,他的天性是绝对不变的。只是由于传统和组织才使他们有合乎礼仪的表现。”[7]172尽管这种看法在19世纪达尔文进化论时代有些动摇,因为它认为新物种的产生是由于许多小的变化积累的效果,它承认未来进步的可能性,由此否定了人性的有限性。但在现在的这个时代,相反的假说“德威利突变理论”却为休姆的这一观点做了有效地辩护。这一理论认为:“每个新物种的产生不是由一步步积累的结果……它一存在就从此绝对周定不变。”[7]172休姆认为:“这一理论也为古典派的思想提供了科学依据。”[7]172
休姆秉承古典主义性情,承认人性的缺陷。除此之外,他还倡导原罪的思想,因为他认为“原罪情怀是人类的希望”[4]26。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知晓浪漫主义已经显露出自身的弊端,如若继续引领潮流,实属困难,它已为古典主义的复兴提供了可能性。
2.自然规律的作用
艺术中的一个特殊程式或态度与有机生命的现象是非常相似的:它总是会变老或衰败。任何事物都具有一定的生命期并且必定要死亡。而且休姆认为:“(任何事物)奏过所有可能的调子后,就没有调子可奏了。”[7]177伊丽莎白时代的诗歌之所以繁盛,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诗人获得了一种新的手段,就是无韵诗”[7]177。因为无韵诗是新的,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所以也就容易用它唱出新的曲调。在休姆看来,浪漫主义也达到了这种枯竭的时期,除非能够“获得一种新的技巧、一种使我们能自由运用的新的程式”[7]177。
除此之外,休姆还认为,“任何事物的极盛时代就是它最年轻的时代”[7]177。就拿绘画来说吧,所有绘画大师的诞生,都是在他们的流派未臻完美之时。“佛罗伦萨派的传统正处在完全成熟的前夕,拉斐尔来到了佛罗伦萨;提香在威尼斯降生的时候,贝里尼派还正年轻”[7]177。休姆认为:“每种艺术活动的园地,都由于那第一位伟大的艺术家收割了全部的成果。”[7]177因此,浪漫主义诗歌已“登峰造极”,后人几乎不能再有什么发展了,由此开始逐渐走下坡路。以此给了古典主义一个恰当的时机替代浪漫主义,这是遵循自然规律,顺应历史潮流。
休姆认为,浪漫派与古典派的思想是对宇宙、对人的态度的不同反映。同样如此,诗歌中的古典派与浪漫派,如同“有限”与“无限”的差异,这与上文提到的“桶”与“井”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此,休姆特意作了一个说明,他认为诗歌中的古典派与浪漫派不仅仅是“节制”(restraint)与“豪放”(exuberance)的差别。通常情况下,“一想到诗歌中的古典派和浪漫派,拉辛与莎士比亚这样的对比便立刻显现在脑海之中”[7]174。但是,他赞成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的看法,认为存在着两种古典主义,有“静态“(static)和“动态”(dynamic)之分。因此,休姆认为,莎士比亚可称得上是古典主义者而非浪漫主义者。
休姆超越“节制”与“豪放”之间的误区,他认为古典派诗人也是可以“奔放的”,但是要铭记,“即使在最奔放的想象中也要有一种遏制,一种保留”[7]175。古典主义诗人从来不会忘记人的“有限性”,他们总是牢记自己与大地是合二为一的。他们即使飞向无尽的空中,也总想着“落叶归根”。由此可见,“古典主义者……似乎不会转向无限的虚无缥缈之物(infinite nothing)”[10]225。
相反,浪漫派则认为,人是无限的,因此诗作中也必须包含“无限性”。就像雨果(Victor Hugo,1802-1885)一样,“他总是在飞翔着,飞过了深渊,高高飞入永恒的大气之中。他的诗每隔一行就出现‘无限’(infinite)一词”[7]175。
除此之外,休姆认为,浪漫主义诗歌与古典主义诗歌的区别还在于“音调的高度”(pitch)[7]175。古典主义者的诗文保持有限的“音调”,但是“浪漫主义的诗歌按照某种修辞学的高度行动,这种高度……比本来面目要夸张许多”[7]175。就拿《辛白林》(Cymbeline)中的诗来说:“金发的少年和小姑娘也必然像扫烟囱的人一样化为灰尘。”
众所周知,《辛白林》这部剧出自莎翁之手,前文也提到,休姆把莎士比亚当作古典主义者来看待。所以,休姆认为:“没有一个浪漫派的诗人会写出这样的句子。比如‘少年’这一词,就颇有古典主义的韵味。对于浪漫主义者来讲,他们绝不会用这个词,而改用‘金发的小伙子’,并且在音调上,一定会使它提高两个音阶。”[7]176虽然休姆以戏谑式口吻谈及此诗,但仔细一想,所说观点不无道理。
紧接着,休姆对浪漫主义诗歌进行了更为辛烈地抨击。“他反对浪漫主义者中甚至是最好的作家……反对那种过分的伤感”[7]181。因为浪漫主义者“滥情”的态度令他生厌,于是,他引用约翰·韦伯斯特(John Webster)诗歌中的一句话,隔空对浪漫主义者喊话:“停止你的呻吟,走开吧!”[7]181
休姆认为,现在很多人持有这样可怕的观点,认为“诗歌的本质是将他们引入未知的境界”[7]181。因为浪漫主义使读者的趣味低下到这种程度,致使有些诗若是不存在想象的“无限性”,即使是好诗,他们也会否认。这种谬误使他们进入到一种可怕的境地,他们习惯于浪漫主义的这种“奇怪的光芒”,脱离它就不能生存,就像麻醉药一样。除此之外,还有的人认为,“古典主义的复兴意味着一种干燥的沙漠现象,即诗的死亡现象”[7]182。对于休姆来说,很多读者已经进入了误区,他要引导读者走向“光明”。因此,必须摒弃浪漫主义诗歌而转向新的古典主义,只有这样做才能拯救整个诗学界。
浪漫主义倡导的“无限性”不能与读者产生共鸣,已经暴露其弊端。与浪漫主义诗歌不同,古典主义者秉持着事物的有限性。他们的作品中具有的总是平常的光、白昼之光,从来没有过那种既不照着大陆也不照着海洋的光。古典主义的作品始终完全是属于人的,从来不夸张;人就是人,从来不会变成神。
紧接着,他预言了“一个古典主义的诗歌时代的来临”[7]187。这一预言具有极大的合理性。而事实也证实了这一预言是正确的,为之后的意象主义运动指明了方向。
休姆在文章的一开始就表明出反对浪漫主义的思想,并且预言了古典主义的复兴。紧接着,休姆谈及了他的另一个论点,他认为,这一新的古典主义复兴的特殊武器,应用于诗歌(Verse)中,将是联想(Fancy)。并且认为“联想”优于“想象”。这两大论点都是以批判“浪漫主义”为目的,第一个论点侧重于说明古典主义复兴的必要性与可能性;第二个论点重在说明古典主义的“武器”优于浪漫主义的“武器”。
18世纪是“百科全书派”的年月,既是强大理性风行的年代,又是自由主义思想畅行的岁月,也是法国大革命前奏曲的风云突变的时代。卢梭及其后继者贝尔纳丁·德·圣皮埃尔(Bernardin de Saint-Pierre,1737-1814)不顾伏尔泰(Voltaire,1694-1778)等人的指责和批判,颂扬想象力。因为在浪漫主义时代,“文学”就是“想象”的代名词。济慈(John Keats,1795—1821)认为,“他所描写的就是想象的事物”[11]。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也在他的理论中颂扬“想象力”,他认为:“通过‘想象’的作用,诗人可以获得鲜明的意象。”[12]
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浪漫主义的想象力创造出了比喻语言的“远距”性与“异质”性。“如果在诗歌中运用了诸如‘洁白如雪’或‘花红似火’一类的比喻,就没有任何创造性和感染力,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种比喻的喻旨和喻体之间是一种逻辑上的语义重复,没有任何距离而言”[11]88。可见,“秉承着‘想象力’,浪漫主义诗歌体现了一种‘1+1〉2’式的审美特点”[11]45。
休姆强烈抨击浪漫主义的诗学观,特别是浪漫主义诗人倡导的“想象力”。同样,拉斯金在《现代画家》中也对想象进行了猛烈地批判:
想象不能不严肃;她把事情看得太深奥、太阴沉、太严肃、太热诚,以至她从不微笑……富于想象的人所写下的每一个字,其中都包含有可怕的意义潜流,在上面有着来自深入的印记和影子。它的意义是含混不清的,常常是半吞半吐的,因为写它的人既然清晰了解了底层的事物,可能不耐烦作详细的解释……[7]183
可见,“想象”已经暴露其弊端,富于“想象”的作品模棱两可、含混不清。与此相反,“联想”却展示出自身的优势,值得颂扬。
而“联想”理应作为古典主义诗歌复兴的特殊武器。在这里,“联想”一词,指的是“新颖的隐喻”(Fresh Metaphors)[10]233。休姆首先肯定了隐喻的重要性,因为“如果诗歌是朵盛开的花,那么隐喻就如同在地下的根,是花朵美丽之根基,是生命的本源”[11]83。他认为,只有通过“新颖的隐喻”才能产生“具体的意象”[10]233,在诗歌中,意象不仅仅是装饰,而是一种“直觉语言的精髓”[10]234。
他认为,诗不是“号码式的语言”(counter language)[7]188,诗应该是一种“具体语言”,这种语言应该让读者有直观的感受。因为只有运用具体语言才能给读者传达诗人的内心。而诗人创作“具体的语言”依靠的是新颖的比喻,诗人之所以选择“‘新颖’的比喻”,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为了更好地传达“有形的东西”,使读者“感同身受”。比如,“穿越海洋”与“航行”这两个词语,前者所表达的是“具体的意象”,是“动态的行为”,而后者就过于“号码式”了。休姆认为,诗人更愿意选择前者,这样可以展现出“新颖的意象”,而读者也更愿意接受前者,因为这样可以与诗人实现真实的“互动”,感触“穿越海洋”这一动态过程。总之,“新颖的意象”会使人信服,会让读者立刻感觉到诗人是处于一种实际的状态中,与读者产生心灵碰撞,让读者置身其中,而普通的语言不足以让人信服,因为“只有隐喻……才能传递这些看得见的意思”[7]188。
休姆认为,避免普通或恶俗的语言,为的是能够得到事物“精确的曲线(exact curve)”[7]186。因为“平常的语言本质上是不精确的。只有通过联想,也就是新颖的比喻,才能使它明确起来”[7]190。在语言上,休姆倡导精确、正确和明细的表达,这是创造新颖隐喻的前提。只有这样,才可以得到“精确的曲线”,使读者与诗人产生共鸣。这些性质“组成了诗的卓越,与无限、神秘、情感全不相干”[7]187。
休姆的诗歌同样值得大家关注,他的诗歌无一不践行其诗学观。其中影响最大的要数他的《秋》,这首诗至今为人诵读。伯金斯(David Perkins)也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这首诗是“反浪漫主义的诗歌杰作”[13]。为方便讨论,笔者援引裘小龙所译的中文版:
秋
秋夜一丝寒意——
我在田野中漫步,
遥望赤色的月亮俯身在藩篱上
像一个红脸庞的农夫。
我没有停步招呼,只是点点头,
周遭尽是深深沉思的星星
脸色苍白,像城市中的儿童。[14]
这首诗歌简洁明了、短小精悍,无任何“滥情”的表达,而是含蓄地表达情感,更没有多余的修饰词汇。王汶成曾说过:“如果没有意象,诗歌的‘神采’尽失。”[15]在这首诗中,诗人运用“联想”的手法,即“新颖的比喻”,把星星比作“城市中的儿童”,把月亮比作“红脸庞的农夫”,意象精准而具体,使得诗歌充满“神采”。
雨果(Victor Hugo,1802-1885)认为,“艺术并不能够提供原物”,同样,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1792-1822)也称“诗使它能触及的一切变形”[11]48。但在休姆看来,这些都是浪漫主义的谬误。这首诗歌用词坚实、比喻毫无任何夸张,没有飞跃在“无尽的空气中”[10]225。诗人精妙绝伦地运用“联想”的手法,恰当地展现出本体(星星、月亮)和喻体(城市中的儿童、红脸庞的农夫)之间的相似性,而非艺术的变形。本体与喻体之间不含“可怕的意义潜流”,喻体也非“含糊不清”[7]183或“半吞半吐”[7]183。
休姆的这首诗歌也被意象主义者视为经典。在意象主义者看来,获得精确的“意象”必须依靠“新颖的比喻”,这与休姆所倡导的“联想”不谋而合。“联想”,作为古典主义战胜浪漫主义的“特殊武器”,依然被后继者所接受并发展。
《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是休姆最具有代表性的文章,因为它阐释了休姆主要的诗学思想。在这篇文章中,他强烈谴责“浪漫主义诗学”,并预言一个“干练、坚实的古典主义诗歌时代即将到来”,他阐明了“联想”的重要性,揭露了“想象”的弊端等等,这些诗学观影响深远。
休姆英年早逝,实乃憾事。“但休姆以其短暂的一生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特别是在诗学方面的成就,催生了意象主义运动,为英美现代主义诗歌运动拉开了帷幕”。[6]350因为,意象主义者强调“意象”的重要性,而获得意象的手段,正如休姆所说的那样,必须依靠“联想”。除此之外,意象主义反对过多地涉及情感和技巧,强调回归到比较古典的风格,如表达的直观性,语言的间接性,等等。这与休姆所倡导的诗学观不谋而合。可见,休姆的诗学观与诗学创作,为意象主义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此,笔者认为,休姆作为重要的现代主义诗学奠基人,理应同艾略特、庞德等一道载入英美现代诗歌发展的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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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孙艳红]
A Classical Revival in Verse and Its“Particular Weapon”:A View on Hulme’s Poetics Thinking in Romanticism and Classicism
YANG Shi-hu,MA Yi-l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Gansu 730000,China)
Though Thomas Ernest Hulme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founders in Anglo-American Modernist Poetry Movement,the author of this paper may state with a degree of safety that some scholars,who might lack an exact understanding of Hulme’s poetics thinking,ignore his pioneering influence on this movement.Romanticism and Classicism,Hulme’s poetic thesis that expresses his main poetics thinking,exerts the most important impact on the reader.Therefore,the authors of this article intend to review his poetics thinking showed in Romanticism and Classicism:on the one hand,Hulme prophesies that a classical revival in verse is coming,and displays the necessities and possibilities of this revival;and on the other hand,he provides the reasons why“Fancy”,the particular weapon of this classical spirit in verse,is superior to“Imagination”.The authors of the article hope the article could help the reader obtain a broader understanding of Hulme’s poetics thinking,and if possible,could provide the reader with an indispensable opportunity to understand more exactly Hulme’s pioneering role in Anglo-American Modernist Poetry Movement.
Thomas Ernest Hulme;Romanticism and Classicism;poetics thinking;Anglo-American Modernist Poetry Movement
I01
A
1007-5674(2014)05-0022-06
10.3969/j.issn.1007-5674.2014.05.005
2014-07-0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福克纳家族叙述与新时期中国家族小说比较研究”(编号:12BWW009)
杨士虎(1962—),男,甘肃会宁人,兰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研究方向:英国文学;马伊林(1990—),男,回族,河南洛阳人,兰州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