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巧云
(浙江师范大学图书馆,浙江 金华 321004)
吕祖谦《左氏博议》中的君子修身论
孙巧云
(浙江师范大学图书馆,浙江 金华 321004)
吕祖谦的《左氏博议》在对史事的评价之余,发表了大量关于君子道德修养的论述,主张在“正本心”的基础上,安于贫贱,苦志刻力,在处事中心存善念,谨言慎行,戒除弊病,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从而为家庭、社会和国家的发展贡献才华和力量。吕祖谦关于君子修身的一系列精彩论述,使得作为“课试之作”的《左氏博议》为当时前往丽泽求学问道的青年人提供了现实的指导和丰富的启迪,对于当今社会,也具有一定的借鉴价值。
吕祖谦;左氏博议;道德;修身
吕祖谦(1137—1181年)字伯恭,原籍寿州(今安徽凤台),出生于婺州(今浙江金华),生活于宋孝宗乾道、淳熙年间,世称东莱先生。此时的南宋,正是理学界相互交流、辩难的热潮期,并逐渐形成了以朱熹为代表的闽学、吕祖谦为代表的婺学、张栻为代表的湖湘学、陆九渊为代表的江西学等几大流派,而其中朱、吕、张三人并称“东南三贤”。
理学自北宋兴起,在对儒家经典的诠释上,理学家强调以义理为指导、以心性为内涵,迥然不同于注重训诂注疏的汉唐治学之风。清人全祖望《同谷三先生书院记》云:“宋乾淳以后,学派分而为三:朱学也,吕学也,陆学也……三家同时而不甚合,朱学以格物致知,陆学以明心,吕学则兼取其长而以中原文献之统润色之。”[1]1047吕学学派的主要特色是兼取诸家之长,并重视历史文献,吕祖谦提出“经非疏我,而我则疏经”[2]544的治经原则,即“以理视经”[3]334,吕祖谦认为儒家经典是蕴理之言,不以理释经而以经释经则会陷入支离穿凿之弊。
吕祖谦的《左氏博议》(以下简称《博议》)或称《东莱博议》《春秋左氏博议》《东莱先生左氏博议》《春秋东莱博议》等等,是根据《左传》的内容将历史事件、人物按时间顺序组合成篇,然后加以评论。该书观点明确,论理充分,文风畅达,一直受到历代学者的重视,该书集中体现了吕氏经学思想的核心,是吕祖谦以理视经的代表之作。《左氏博议》内容庞杂,涵盖广泛,并不单纯是一部评论史事的著作,其中包含了不少吕祖谦对道德、学业、人生、社会的真知灼见,吕祖谦在该书的自序中说:“幸因是书而胸中所存、所操、所识、所习,毫愆发谬,随笔呈露,举无留藏。”[3]576吕祖谦在《博议》中花费了较多的笔墨,对君子的道德修养之法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论析,且多有发见,无论对于当时的士子,还是今天的人们,都具有非常积极的借鉴和启发作用。
在《博议》中,吕祖谦非常强调士子修身的重要性,要努力将自身打造完美,方能为家国作出最大程度的贡献。比如谈到人臣劝谏君主时,他说:“人臣之忧,在于谏之未善,不在于君之未从。谏之道难矣哉!诚之不至,未善也;理之不明,未善也;辞之不达,未善也;气之不平,未善也;行之不足以取重于君,未善也;言之不足以取信于君,未善也。坐以待旦,夜以继日,其所忧者,惟恐吾未尽谏之之道,亦何暇忧其君之从与拒乎?不忧术之未精,而徒忧病之难治,天下之拙医也;不忧算之不多,而徒忧敌之难胜,天下之庸将也。”(《博议》卷7)与其忧虑自己的劝谏是否能为君主所听从,将希望寄托在君主的贤明上,不如加强自己各方面的修养和能力,使劝谏更有力有礼有节,这就是吕祖谦对士子提出的更高要求。吕祖谦在《左氏博议》一书中对士人的修身提出了众多的要求和观点,归纳起来说,大致有如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吕祖谦的哲学思想有着非常鲜明的心学倾向,他说:“圣人之心,万物皆备。”(《博议》卷2)这其实是孟子“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观点的延续,正因为认为心的价值无可比拟,体于万物、鉴照万物,所以吕祖谦极为重视对“心”的修炼。吕祖謙指出君子和小人的根本区别在于是否使与生俱来的良心得到延续:“与生俱生者,谓之良心。毁之而不能消,背之而不能远,虽甚无道之人,是心或一日而数起也。是心既起,有以继之,则为君子;无以继之,则为小人。继与不继,而君子、小人分焉。故学者不忧良心之不生,而忧良心之不继。”(《博议》卷3)所以吕祖谦修心思想的核心就是“件件守初心”(1),而欲修炼内心,必先使之诚,“曰:‘君子何为而名君子?’吾应之曰:‘诚而已矣!’”(《博议》卷1)他极为反对君子不诚恳、不诚实的想法和行为,认为那是极为有害的“欺心”:“将欲欺人,必先欺心。……受欺之害,身害也;欺人之害,心害也。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亦次之。受欺者身虽害而心固自若,彼欺人者,身虽得志,其心固已斫丧无余矣。”(《博议》卷1)显然,吕祖谦希望通过强调欺人者受害重于受欺者,来规范士子的思想和行为,戒除欺骗的行为,甚至在兵不厌诈的军事活动中,吕祖谦也强调诚实的重要性,认为它是坚强守备的基础,“盖君子之于兵无所不用其诚。世未有诚而轻者,敌虽欲诱之,乌得而诱之?世未有诚而贪者,敌虽欲饵之,乌得而饵之?世未有诚而扰者,敌虽欲乱之,乌得而乱之?用是诚以抚御,则众皆不疑,非反间之所能惑也;用是诚以备御,则众皆不怠,非诡谋之所能误也。……彼之诈至于万而不足,我之诚守其一而有余”。(《博议》卷1)这样的论调固然有些书生意气,但也说明吕氏对作为修心之本的“诚”的重视。
自身之诚固然首要,君子为人谋划,也必须以诚为先:“未有薄其诚于先,而厚其谋于后者也”。但吕祖谦指出的真实世情确是“操两可之论,近足以免我之累,远足以逃彼之责,则自以为得计矣。其为人谋而忠者,盖千万而一遇耳”(《博议》卷12),这实在是令人遗憾的。只有尽心尽力为人谋划,才能收获实效,“以真逼真,恳款恻怛,往往得利害之真焉。”正所谓“智者之略,固不如愚者之详也。”(《博议》卷3)
君子要正其本心,不仅要诚其心,还需要虚其心。吕祖谦认为,士人虽然是推进社会发展的先锋和前驱,是先知先觉者,但更要谦虚谨慎,对其他的人给予充分的尊重,不可小视平民乃至“庸鄙”者,不可以漫心对人,从此论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吕祖谦可贵的生民平等思想:“君子之立言,待天下甚尊,期天下甚重。虽至奥至邈之理,未尝敢轻视天下,逆料其不能知。故识虽在一世之先,而心尝处一世之后,是非推逊,不伐而自托于谦退也。降衷在天,秉彝在民,凡具耳、目、鼻、口号为人者,罔不备参赞化育之神,经纬幽明之用。……至理均赋,先觉者为圣为贤,未觉者为庸为鄙。彼虽未觉,然是理洋溢往来于眉睫步趋间,屈伸俯仰,无非动人悟物者。吾方左酬右酢之不暇,慢心何自而生?人见吾与庸鄙接,而不知吾常与天理接也。终日与天理接,敢轻乎哉!”(《博议》卷22)
由于《博议》最初是“为诸生课试之作”[3]575,因此吕祖谦提倡修炼内心,从士子学习的角度而言,就在于通过全心的体悟来遇见真理,他认为真知不可以刻意搜求,功夫到时,理自会与心相交:“至理之所在,可以心遇而不可以力求。……天下之理,固眩于求而真于遇也。理有触于吾心,无意而相遭,无约而相会,油然自生,虽吾不能以语人,况可以力求乎?”譬如解经,也应当意会神求,不可刻板穿凿:“天下之人不以理视经,而以经视经,刳剔离析,雕缋疏凿之变多,而天下无全经矣。”(《博议》卷13)吕祖谦还说,其实生活中处处皆蕴含妙理,士子们只差体悟之心、之志而已,他因而感叹道:“举目皆妙用,而吾自不观;盈耳皆至言,而吾自不听。终日与理遇,而反有不遇之叹。噫!理不遇人耶?人不遇理耶?”(《博议》卷20)
吕祖谦还强调,君子修炼心性要比修炼辞令重要得多,士人应当把主要精力放在纠正自己内心的偏差上,努力修养自己的心性和气质,他指出:“温厚之气加焉,凡劲暴粗厉之言,皆变而为温厚;忿戾之气加焉,凡温醇和易之言,皆变而为忿戾。不动一辞,不移一字,而善恶相去,若天渊然,是孰使之然哉!气也。气可以夺言,言不可以夺气。故君子之学,治气而不治言。”(《博议》卷14)与其相对应的,吕祖谦也认为君子拥有强大的内心比徒有强大的外表要重要得多,“无恃者存,有恃者亡。尫弱幺么,未必非福;魁梧壮伟,未必非殃”。(《博议》卷19)吕祖谦在君子的修养问题上,最为关注的还是本心的修炼,他认为好的开端、动机和立场,是成功的根本:“正始者,万事之本也。始其始而不终其始者,盖有之矣;不始其始而能终其始者,理之所必无也。”(《博议》卷11)本心端正,是君子立德立言立行的基础所在。
吕祖谦主张人要多行善事,而且善必须发自内心而无所凭籍,方可谓之善,换言之,善行是自身修养的结果,是一种必然的选择,而不是有所图谋而做给人看的:“因人而有善者,虽百善不足喜。为善由己,而由人乎哉!”(《博议》卷16)吕祖谦又指出一切善行皆所当为,因此毋需以其为骄傲和夸耀的资本:“古今以骄矜为通患,抑亦未之思也。盍反观吾之所行:果不当为耶?方且愧惧之不暇,何敢夸人?果当为耶?则亦饥食渴饮之类耳,何足夸人?是天下本无可夸之事,彼骄矜之心亦何自而生乎?目当视而反盲,耳当听而反聩,则为残疾人矣。苟目能视、耳能听,始可谓之无疾之人。岂有持此以夸世者哉!”(《博议》卷4)
然而善恶之间往往仅差之毫厘:“一念之是,咫尺禹、汤;一念之非,咫尺桀、纣”,引申到士人为学上来讲,就是“凡人之学,太高则骄,太卑则怠,二者,学者之大病也。苟思去禹、汤为甚近,怠乌乎生?又思去桀、纣为甚近,骄乌乎生?圣狂二法,更相惩劝;骄怠二病,更相扫除”,故学高不可骄,学卑不必怠。吕氏指出,虽然善恶之间十分相近,然而一旦通过努力进入了圣人的境界,则可以从此避免恶习、恶行对自己的侵扰,“大圣大恶,相近若此,屠酤盗贼,翻然为善者,尚多有之,未闻有既圣而复为恶者。”(《博议》卷6)这样的论断对于年轻士子勤于修炼向善,无疑具有很大的激励作用。
吕祖谦重视君子处世之时的谨言慎行。他认为“天下之事,成于惧而败于忽。惧者,福之原也;忽者,祸之门也”,一切祸患,都是从细微处萌发出来的,要阻止祸事的发生,就必须防微杜渐,正因为“生藏于一粒之中,无久无近,遇物则必荣;恶藏于一念之中,无久无近,遇物则必发”,所以君子“去恶者,其务去其根也哉”(《博议》卷14),努力“遏滔天之浪于涓涓之始”。(《博议》卷2)吕祖谦还强调改过务求其彻底,否则说明改过的诚意不足,反而是增加自己的过错了:“力不足者,犹有时而足焉;诚不足者,前过未尽,今伪已生,是益其过耳,何改过之云乎?”(《博议》卷15)故改过之时,要坚持悔改之心不动摇,因为“至难发者,悔心也,至难持者,亦悔心也。……是悔也,未发则忧其难发;既发则忧其难持。曷为其难持也?悔心初发,自厌自愧,自怨自咎,戚然焦然,不能一日安。苟无以持之,则自厌者,苟且弛纵,必入于自肆矣。”(《博议》卷16)正因为悔心难持,所以需要主观引导和控制,悔心始于咎,终于改,君子改过,当坚持到底,完成这一过程。
吕祖谦还强调守礼法应如御寇仇,要时时警惕,处处小心,保持个人行为的正确:“欲之寇人,甚于兵革;礼之卫人,甚于城郭。而人每不能守礼者,特以欲之寇人,无形可见,故狎而玩之耳。殊不知有形之寇,其来有方,其至有时,犹可御也。至于无形之寇,游宴之中,有陷穽焉;谈笑之中,有戈矛焉;堂奥之中,有虎豹焉;乡邻之中,有戎狄焉。藏于杳然冥然之间,而发于卒然忽然之际。”(《博议》卷5)
吕祖谦非常重视主观能动性在道德修为中的作用。他指出一切成败归根到底都系于人的行为,天时地利皆不足畏:“丰歉在人,而不在天;强弱在人,而不在地。归丰歉于天,闭口而俟死者也;归强弱于地,束手而就亡者也。是故天时虽歉,以人而丰;地势虽强,以人而弱。强弱、丰歉之权系于人而已。”(《博议》卷23)他认为倘若自身加强防备,外界的不良影响就会被削减到最小,他以防御疾病之道作比喻:“守身在我,而疾不在于六气;守国在我,而患不在于四邻。何人而不受六气?其独致疾者,必非善守身者也……端汝视履,啬汝精神,时汝饮食,审汝药石,六气虽沴,于汝身何有哉!”(《博议》卷5)
有了这样的自身防备作基础,君子在处事之时,就不应当忧虑对手的聪明强大,而应当忧虑自身的愚钝弱小:“强者,弱之对也,我苟不弱,则天下无强兵;智者,愚之对也,我苟不愚,则天下无智术。”与其忧虑敌人的强大,不如把自己修炼强大,故曰:“天下之事,未有不由己者。善者,己也;极其善,则为尧、为舜、为禹、为汤者,亦己也。败者,己也;极其败,则为桀、为纣、为幽、为厉者,亦己也。”(《博议》卷12)
吕祖谦认为君子应当拥有独立的人格,自力更生才是为人之道,因为外部的力量是不足以长久依靠的,“己不能自立,而依人以为重,未有不穷者也。所依者不能常盛,有时而衰;所依者不能常存,有时而亡。一旦骤失所依,将何所恃乎?”正所谓“自求多福”,“天下之福皆备于我,无在我之外者。攀援依附,一扫俱除。天下无对,制命在内。”(《博议》卷4)吕祖谦提倡君子应当对自身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对自己要走的道路有一个明确的判断,惟其如此,方能宠辱不惊,气定神闲,按部就班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易为外物所动、外界所扰,而一旦对自己没有这样的判断和认识,就会不由自主,变化无常,不利于人生的发展,“惟视外物以为轻重,随物而盈,随物而涸,随物而大,随物而小,终身为物所驱。乍骄乍沮,乍勇乍怯,己亦不能自必也”。(《博议》卷4)
吕祖谦对自主性格外重视。他主张在对待过错时,要宽人严己,“主于攻己过而不主于攻人过”。(《博议》卷17)而评判他人时不可片面,尤需包容之心:“待人欲宽,论人欲尽。待人而不宽,君子不谓之恕;论人而不尽,君子不谓之明。善待人者,不以百非没一善;善论人者,不以百善略一非。善待人者,如天地,如江海,如薮泽,恢恢乎无所不容;善论人者,如日月,如权衡,如水鉴,昭昭乎无所不察。二者,要不可错处也。”(《博议》卷19)更多地看到他人的优点,对自己则要严格要求,这是君子修炼自身道德、能力之必须。
吕祖谦指出,君子的修养、成长要合乎规律,一如养蚕种地之理,不可贪多求快:“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是犹自浴而至织、自耕而至舂,一阶一戺,岂可妄躐哉!”(《博议》卷12)这就要求士子要本分做人,自甘贫贱,忍辱负重,心安即是要理:“自处于劳,则在贱而安矣;自处于困,则在贫而安矣;自处于辱,则在难而安矣。”这样的观点,对于正处于人生逆境中的年轻人而言,无疑具有深刻的指导意义。吕祖谦说:“当贵盛之时,人之奉我者,非奉我也,奉贵者也;当贫贱之时,人之陵我者,非陵我也,陵贱者也。奚以知其然耶?使吾先贵而后贱,我之为我,自若也。而奉我者遽变而见陵,则回视前日之奉我者,岂真奉我乎?使吾先贱而后贵,我之为我,亦自若也。而陵我者遽变而见奉,则回视前日之陵我者,岂真陵我乎?彼自奉贵者耳,我何为而喜?彼自陵贱者耳,我何为而怒?心者,我之心,固将治我之事也。”(《博议》卷4)这段话,一语击穿了世间对富贵者阿谀奉承,对贫贱者颐指气使行为的本质,吕祖谦借这段话告诫正处于贫贱地位的知识分子,不必过分看重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只要充分利用宝贵的时间,低头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吕祖谦的此类妙论,在促使士人心态趋于平衡方面,无疑是非常有用的。
吕祖谦强调君子当不惧卑贱,能为卑贱之事的士子方能有气节格调:“所以无耻者,实由乎不能贱也。”能俯能仰者,方可谓之全人,为此他举出晋国贤人随会为例:“想随会身亲贱事之时,趋则皆趋,役则皆役,焦焦然一庸保也。至于临之以利,迫之以害,则劲厉之节,凛然于冒没争夺之中;清微之风,肃然于埃土氛翳之表;昂屹涌溢,挺拔而出,盖有不可得而掩者。随会无贱者之所短,贱者无随会之所长,其独称全人,于晋国有以也哉!”
君子想要在功业上有所收获,就必须经受住各种磨难和考验,这是孟子早就有的定论,吕祖谦在论史之时进一步阐释说:“天之生物,自蘖而条,自华而实,特造化之小者耳。霜焉,雪焉,劲烈刻励,翦击其枝叶,剥伤其肤理,然后能反膏收液,郁积磅礴,发而为阳春之滋荣,此天下之大造化也。必有大雕落,然后有大发生;必有大摧折,然后有大成就。”(《博议》卷13)
君子在逆境中固然不能自暴自弃,处于顺境时也须不骄不纵,并时刻保持清醒而警惕的头脑,方能减少错误和祸患,而世俗以优裕安乐为人生目标,实为致祸之源,吕祖谦因此警告说:“物以顺至者,必以逆观。天下之祸,不生于逆而生于顺。剑楯戈戟,未必能败敌;而金缯玉帛,每足以灭人之国。霜雪霾雾,未必能生疾;而声色畋游,每足以殒人之躯。久矣!……溺心纵欲,盖有陷于死亡而不悟者矣。至于拔足纷华,寓目昭旷,彼以顺至,我以逆观。停筯于大嚼之时,覆觞于剧饮之际,惟天下之至明者能之。”(《博议》卷24)因此君子当慎自修行,以忧虑勤苦为安乐,方能心安理得,心无挂碍地生活:“君子外虽若忧勤,中有逸乐者存,自强不息,心广体胖,无人非无鬼责,其安殆若泰山而四维之也。然则善择宴安者,谁如君子哉!”(《博议》卷8)
吕祖谦认为物质欲望是一切争讼的根源,他说:“共患易,共利难。患者,人之所同畏也;利者,人之所同欲也。同有畏心,其势必合;同有欲心,其势必争。自古及今,变亲为疎,变恩为怨,变党为雠,鲜不以共利者。吁!亦难矣。”(《博议》卷1)因为灵窍为贪欲所窒,会使行为发生偏差,从而身败名裂,因此人之出处,最要在于不求多纵贪。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心里想的往往是为后世子孙多留一些财富,但他们却不懂得“爱极则移,高极则危”的道理,“贵生于不足,而贱生于既足也。势盈位极,为君所厌,身且不保,而况子孙乎?”(《博议》卷7)故士人须视自身能力择取出处之道,既可以利民,又可以保身。吕祖谦的这段论述,不仅指出了欲念之不可执,而且揭示出贪婪事实上是一种愚蠢的恶念和行为,贪欲者最终不仅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最终还会给自身带来危害。
在充分揭示了贪欲之害之后,吕祖谦进一步为士子们提出了对于贪欲处置方法。他指出:“多而不可满者,欲也;锐而不可极者,忿也。治欲之法,有窒而无开;治忿之法,有惩而无肆。处己,是法也;处人,亦是法也。”(《博议》卷13)只有时时警醒,告诫自己必须阻塞过多的欲望,因为贪欲之门一旦开启就难以关闭,并会带来深重的灾难。吕祖谦指出,君子在利益面前应该退缩,在危难之时应当挺身,否则就是小人行径:“利则居后,害则居先,此君子处利害之常法也。是故见利而先谓之贪,见利而后谓之廉,见害而先谓之义,见害而后谓之怯.”(《博议》卷3)
吕祖谦还强调对待名位,不可急功近利。他认为即便一时幸运,博取了不应得的名利,但到了最后,还是会露出马脚,以至于身败名裂。他指出:“名不可以幸取也。天下之事,固有外似而中实不然者,幸其似而窃其名,非不可以欺一时,然他日人即其似,而求其真,则情见实吐,无不立败。”(《博议》卷19)在做事时,君子应当知其进止,不可“出位”——即不守所当守,不为所当为:“职当战则战,当守则守;职当先则先,当后则后。心止于事,事止于心,非可出其位也。……思不出位,出位则邪。思之所发既邪,虽所成之功壮伟劲厉,外为人之所叹誉,而一心之间,实忿怼怨恨之所集也。”惟其如此,方能我自为我,不必理会外界的毁誉。
戒除急躁,也是吕祖谦在谈论修身时所强调的一点:“急人之听者,必以言之缓为大戒,然其所以终不合者,非伤于缓也,伤于急也。大其声,疾其呼,而听者犹若不闻;危其言,激其论,而听者犹谓不切。槛可折,墀可丹,冠可免,笏可还,而听者之心,终不可移;忠臣义士,感慨愤悱,自尤其言之犹未急,更相激扬,更相摩厉,言愈迫,而效愈疎。”劝谏他人时不可急躁,读书求理时更不能急躁,急于求成、因贪图简单易懂的效果就以对事件的评价代替对事理的探求,最终反而会偏离真理的轨道:“理之未明,君子责也。置是责而不忧,其责固不可逭;惴惴然不胜其责而亟求理之明,则天下之患必自此始。自夫人之有亟心也,始求说于理之外。……苟舍吾理而屑屑然较事之中否,则人虽今日以事而信吾说,他日亦必以事而攻吾说矣。”吕祖谦总结说:“至正之理,不与事对。”(《博议》卷22)真正的道理不可能一看便知,它不是那么容易体悟到的,需要经过艰苦的努力,因此在探求真理的过程中,必须戒除急躁和功利的心态。
《左氏博议》虽然不是专门论述士人道德修养的书,但吕祖谦却将自己对青年学子修身明理的要求和期待寄寓于经典解读之中,使得这部书有了更为丰富的含义和价值。在《左氏博议》中,吕祖谦对君子道德修养的论述是深入而全面的。他在对《左传》所载人物、事件进行评论时,借题发挥,发表了很多非常新颖独特的见解,初读之令人耳目一新,回味之则能发人深省,其独辟蹊径的思维方式对后世学者深有启发,后人论其“精言奥论,往往震发于其中,足以箴切物情而裨助意智”[3]579。而其中针对君子修身的恳切精要的评述和具体的操作方法,对青年人无疑是一种很有用的指导和帮助,故“脍炙人口、衣被来学”[3]581这样的评论,绝非虚誉之辞。
注释
(1)吕祖谦《东莱文集》卷13《易说·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全祖望.全祖望集汇校集注:中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2]吕祖谦.吕祖谦全集:第1册[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
[3]吕祖谦.吕祖谦全集:第6册[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
(编辑 郭继荣)
I222.3
A
1673-1808(2014)01-0064-05
2013-11-13
孙巧云(1975-),女,陕西渭南人,浙江师范大学图书馆,馆员,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