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作品并非看一眼就能尽收眼底，却是需要你反复品读的

焦元溥

文化解码

“古典音乐好难懂！”

谈到古典音乐，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或说刻板印象，就是认为这真是艰深困难的东西。我当然不会这样想，也努力打破如此观点。因此当我听到连世界级的演奏大师都作如是观的时候，还真的吓到了。

谈到音乐欣赏，匈牙利钢琴名家、指挥家瓦萨里(Tamas Vasary)就没说古典音乐平易近人，反而认为欣赏经典其实非常困难。“欣赏音乐当然困难，因为你必须运用记忆。如果你听到第二小节就忘了第一小节，那你根本不可能欣赏这首乐曲。音乐不像绘画、雕塑或建筑，看一眼就能尽收眼底，接下来只是品味细节。换句话说，你可以立刻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眼前这幅画，但听音乐就像读小说，没读到最后，其实无法知道整部作品在说什么。连我自己第一次听到没听过的曲子，常常也会感觉很费劲。因此我一点都不怪年轻人怕听古典音乐会，因为那确实难啊！”

如此想法，另一位大师也说过。他谈的是读书，另一种没有办法“看一眼就尽收眼底”的学问。“我们不能读一本书，只能重读一本书。一个优秀读者，一个成熟的读者，一个思路活泼、追求新意的读者只能是一个‘反复读者……我们第一次读一本书的时候，两眼左右移动，一行接一行，一页接一页，又复杂又费劲，还要跟着小说情节转，出入于不同的时间空间——这一切使我们同艺术欣赏不无隔阂。但是我们在看一幅画的时候，并不需要按照特别方式来移动眼光，即使这幅画像一本书一样有深度、有故事内涵也不必这样。”

说这话的，是小说大家、《洛丽塔》的作者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他并没有低估绘画、雕塑或建筑的艺术与深度，只是强调，“我们第一次接触到一幅画的时候，时间因素并没有介入；然而看书就必须要有时间去熟悉书里的内容。没有一种生理器官(像看画时用眼睛)可以让我们先把全书一览无余，然后再来细细品味其间的细节。”

瓦萨里说的记忆和纳博科夫强调的时间，其实一体两面。读书也得靠记忆。你若读到第二页就忘了第一页，那究竟要如何继续？可小说毕竟有文字；音乐，尤其是古典音乐，却完全抽象，欣赏起来或许也要求更高的能力？既然难，现代人又畏苦怕难，结果就是能逃就逃：听音乐只要单纯曲调与歌词，阅读只看轻薄短小简单文章，可以跟着摇摆，可以浏览，就是别叫我动脑。

但听起来很难，并不表示实际上就是如此。首先，现在读到这篇文章的你，显然不是第一次阅读。换句话说，你已经累积了丰富的阅读经验，有自己的阅读方法，包括面对新文章与新书的策略。聆听能力也是如此。当你接触一首新作品，帮助你欣赏的必是先前的聆听经验与心得，你绝对不是从零开始。若用更科学的方式解释，那就是你有自己一套处理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的方法，而且你还可以训练自己的记忆，以求欣赏规模庞大、结构复杂，更需要整合能力的作品。

说到底，“愿不愿意”欣赏，才是真正的关键。很多人先入为主地认为“古典音乐很难懂”或“经典文学很深奥”，完全不给自己机会认识这类作品，那当然也就永远不可能知道，欣赏古典音乐或阅读经典文学并不困难，至少没有一般人所想象的困难。

所有能力都需要培养。鸟天生会飞，不表示每只鸟都飞得一样好。落实在个人层面，用进废退仍是王道。就算人人都买减肥书，自己不努力，体重还是少不了。阅读和聆听有无限种方式，但不愿付出，就别想得到收获。不过也别害怕，艺术家之所以创造文学与音乐，其目的并不是要难倒大家。李斯特说，“大钢琴家要有手，有脑，有心。最重要的是心。”纳博科夫简直像是附和，“一本书，无论什么书，虚构作品或科学作品，无一不是先打动读者的心。心灵、脑筋、敏感的脊椎骨，这才是看书时真正用得到的东西。”

是的，音乐与文学，最终都要打动你的心。也希望你在动心之后也能够用脑，让自己成为更好的听者、更好的读者、更好的人。

（作者为音乐学博士）

动心之后也要用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