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学康
最后一抹远山的黛影渐渐淹没在海平线以下,巨轮在主机轰鸣声中加足马力,把定航向,驶向无边无际的大洋深处。征途漫漫,但它并不孤单。除了船员的亲人们,还有许多人与机构在以各种方式关心着巨轮的行踪:船东在关心目的港的租金水平,租家在关心每天的航速与油耗,管理公司在关心航行安全,配员公司在关心着船员调配与替换……或许,关心的还有索马里人。
一百多年前,马可尼的伟大发明使陆地与船舶的联系成为可能,船东从船上解放出来,用一封封电报指令船长、遥控操作。其后的长久年月里,无论发报机简陋或繁杂,无论发送距离或远或近,滴滴答答的莫尔斯电码,是船岸联系最主要的方式,直至1990年代。在每天约定的某些格林尼治时间,报务员关在神秘的报房里,守听在电台边,神色凝重地敲打电键,写下一串串字母或数字,再把它翻译成电文,快步交到船长房间。电报惜字如金,如同我们的祖先削竹刻字,其简写方式一直延续到今天的租船经纪人手中,比如ETA意为预计抵达时间,而BBB则意为开舱卸货前。
斗转星移,卫星通讯的时代终于到来,三大洋上空的四颗静止轨道卫星带来了全新的通讯方式。INMARSAT是一个组织,也是一家公司,它通过发射不断升级的海事卫星,提供C站、A站、B站、M站、F站等日新月异的通讯方式,电传、传真、电话、电邮,直至互联网接入。简单的操作方式,打通了报房与驾驶台的隔阂,任何一个稍具OA常识的人即可操作船舶通讯。卫星通讯延伸、提升了地面通讯,但从来没有取代地面通讯,这不仅是因为地面通讯在近距离、低费率和可备份方面的优势,还因为极地附近是卫星通讯的盲区。
GMDSS(全球海上遇险安全系统)取代SOS系统开创的海上数字通讯时代,把神秘、专业的船舶通讯转化为平常、简单的办公室自动化,让我们感觉不到联系对象的不同,毕竟移动通讯早已进入我们的生活。但是,不同于其他移动载体,船舶有其独特的双向联系方式,我们有办法更多地获取一艘船舶的信息。
海上的每一个中午,船长要把船位报发送给船东、大租家、小租家、管理公司、配员公司、抵港代理、气导公司等等对象,包括气象、航速、航向、距离、油耗、ETA等等信息。除此之外,还要发开航报、抵港预报、抵港确报、偏航报以及其他许多与经营生产相关的格式化电报。与船舶联系最为密切的管理公司,还会要求在每天晚上十点加发船位报。即使锚泊或靠泊了,仍不得消停,还要发锚泊报或卸货报。
每天一报,或者两报,似乎过于单薄。既然对于这头浮于水上的庞然大物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机器停转,而是失去浮力,那么我们就有把握认定在良好天气里,船舶将平安地沿着计划航线前行,就如在GPS出现之前我们采用推算船位来给船舶定位一样。但是,如果船舶即将进入危险区域,如台风逼近,或者穿行海盗高危区,管理公司会要求船舶每六小时发报一次,而公司24小时值班室将及时处理这些电报。
在许多年里,船长发出一份电报,必得先写在纸上,再由报务员敲打电键或键盘发出,信息的可靠与精确,会受到许多人为因素的影响。大多时候,这取决于船长的忠诚与素养。机器会出故障,但不会说谎。因此,人们开始寻求更高层次的信息获取。C站的主动呼叫(POOLING)是最早出现的方式,公司可以通过地面站及海事卫星,连通船站,获取略为延时的船位、航速和航向。其后是自动识别系统(AIS),这一最初用于海上两艘相遇船舶互相识别以辅助避碰的设备,同时让岸基可以获取连续的近岸实时航行信息,并且在大洋上也有每天数个卫星船位提供。接着是LRIT设备,全称远程识别和跟踪系统,其实是另一台船员无法直接操作的C站,为美国在“9·11”后极力推进的海上保安措施,可以获得远距离船舶信息,提前应对可能从海上发来的攻击。而通过F站连通船上的其他通讯程序,公司可以获取机器、液舱甚至驾驶台的音频视频等更丰富的信息。
一群略懂航海的海盗控制驾驶台后,他们可能破坏C站、AIS设备等一切通导设备,但很难发现并破坏隐藏的LRIT。在他们提出赎金要求之前,船舶的行踪可以通过LRIT知晓得一清二楚。船上有两个隐蔽的保安报警按钮,通过共享LRIT的天线发出应急代码,发送到管理公司以及船旗国的邮箱里。最有效的措施之一,是船员在海盗登船之后迅速撤退到一个封闭的安全舱室,在这里高端洋气的手提式海事卫星电话也会信号屏蔽,不如一只手机式的铱星电话,连接事先布置好通往隐秘顶部的天线,向外界发出清晰的求救信号。铱星公司布设77颗低轨通信卫星的计划受阻(铱的元素序号77,故名),但不妨碍船长像“大哥大”时代一样找信号打电话,而同时公司基本无法拨通放置在船长卧室里的铱星手机。
如果船舶不幸沉入海底,有三样设备会在静水压力释放器的作用下自动弹出浮上水面。除了落水者急需的救生筏外,一件是应急无线电示位标(EPIRB),通过专用的国际搜救卫星向地面搜救中心发送位置信号,另一件是船舶数据记录仪(VDR)数据记录单元,俗称黑匣子。示位标可以连续48小时发出信号,地面搜救中心可以凭此获知沉船最后的位置。而黑匣子记录着过去30天船舶的详尽航行数据包括驾驶台音频资料,也在发出位置信号,静静地等待着日后事故分析专家对它的解读。
对于一艘跨洋远航的船舶来说,船岸之间的联系,我们更要考虑的应该是怎样从船上迅速、有效地发出信息,而不是陆地怎样去获取船舶的情况。当船员已经无法亲自接收来自陆地的关心时,依靠主动呼叫来获取船舶信息显得意义不大。毕竟,价值最为重要的是船上每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