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迪 唐果
明迪:在读你的诗《你们会不会想那些被你们遗弃的小东西》,从遗弃一只猫,到“包括我自己在内,随时准备着遭人遗弃”,很让人意外,那么“它受尖爪子之累”到底是指猫,还是指人的命运由性格造成呢。这首诗意味无穷,几个弯转的好,我忍不住又回头读了一遍。更有意味的是标题,一只伤害过亲人的猫,你遗弃了之后又去想,这种心理很常见,那么我想问你,一首诗是怎样产生的?从一个感觉的出现,到一首诗的完成,你做了些什么?
唐果:这首诗指猫,又指具有猫一样性格的人。它具有批判性,批判人对动物和人类自身缺乏包容性,还有我对猫一样的动物表示出怜悯和不舍,诗里表达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孩子小的时候,我家里养了一只猫,在它第三次抓伤孩子的时候,我决定把它抛弃。我很喜欢猫,后来家里养过几只猫,它们再也没有被我抛弃过了。人都是从自身出发来对动物进行取舍,狭隘的人与人之间的爱也一样,也是从自身出发进行取舍的。我抛弃了它,可我总想起,于是就写下了这么一首诗。
明迪:一首看似简单的诗,写出了生活的复杂性。弃猫也觉得受伤害,因果关系一环扣一环,最令人动容的是那个“想”字。一口气读完你的48首诗,感觉非常好,有民谣和山歌的味道,又有人生历练和洞察,语言好,语感好,结尾常出人意料。你很会写诗,手艺活好,绝对是一个被埋没的优秀诗人。说说你是怎样开始写诗的?受过什么影响?什么原因去了云南,在那里有诗人同道吗?
唐果:谢谢明迪!我俩是老朋友了,但如果不是因为做访谈,你一次性也不可能读我这么多诗。我生活在边疆,这里民谣和山歌很多,我经常听他们唱,而且我读了好几遍《诗经》,里面的句子我背不下几句,但我记住了味道,在写有些诗的时候难免受到影响。不存在埋没之说,只是看诗的人真没有那么多,而且真正关心你写作的人也微乎其微,有时候自己写了一首诗,片刻感动之后也忘记了,等有人偶然提起,才想起,自己确实写过那么一首诗。准确的说,我是1998年底开始写诗的,当时互联网刚开通,单位要求每位员工都要学习上网,上网后又不知道做什么,就被一个QQ上认识的朋友带去了云之南社区,他是云南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他在那里写诗。读书的时候写过诗,只是工作以后就不写了,看到他们在社区写诗,就想,这样的诗我也会写,于是就写了。写出来评价不错,就一直写了下去。这些年,我看了不少书,各方面的,诗集和小说居多,我不好说没受他们的影响,也不好说真正就受到了某几个人的影响。通过看这些书,我知道,怎样的算好诗,诗可以是这样的,也可以是那样的。父亲是老师,他1987年支边把我们全家从四川迁到了云南,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云南和云南人。我们这里有写诗的人,但不能算是同道,诗歌上的知音在我看来才算是同道。同的是我们的文字都分了行,不同的是对诗的理解截然不同。
明迪:以前没时间系统读你的诗,是我的损失。这次集中读,感觉比过去印象中的还要好。你2002年参与晓音的《女子诗报》编辑,有没有明确的办刊理念?你对女性主义怎样看?
唐果:《女子诗报》是晓音主编,我协助。如果说理想的话便是打造一个刊发女性优秀诗歌的优秀平台,但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好在我们一直在努力。我不认可女性主义,站在人本来的角度,争取和男人一样的权利和尊严,是每一个女人都该去努力的,与主义不主义没有关系。
明迪:年初向你约过稿,3月份在论坛上做了个网络版的女诗人小专辑,一个月之后解除置项了还有人在读,点击率高得让我吃惊。这次的48首更好,更天然,上一次的《还是风好啊》,《下雨》,《开花》我也很喜欢,你肯定还有好诗没拿出来。我想到一个问题,就是自己与别人的感觉往往不一样,偶尔碰到约稿我总是不知道挑哪首好。你怎样判断一首诗是否好?你对你自己的写作状况是否满意?你还希望在哪方面如何更好?
唐果:那么高的点击量真是让人吃惊,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看诗。然后我又想,是些什么人在看诗,那些人从哪里来?我没有答案。我的自印诗集《给你》印出来挂在淘宝网上,自认为那本书无论是装帧还是诗的质量,都对得起观众,可出售数量只有区区的32本。所以我又想,其实还是有人看诗的,只是他们不愿意掏钱看诗而已。曾因选稿问题得罪过一个编辑,当时他向我约稿,就是因为挑自己的诗每每让人头疼,而我觉得跟他关系还不错,我就请他自己去我专栏里挑,结果他就说我态度不够端正,似乎真生气了,可他哪里明白我们这些不会选自己诗的人的烦恼。呵呵!我判断一首诗的好坏很简单,如果我读完某首诗,或者能记住里面某些句子,或者能记得里面的味道,我都认为它是好诗,否则,这首诗无论别人如何把它夸到云朵里去,都不会改变我对它最初的判断。我对自己的写作状况不甚满意,有时候甚至怀疑我还能写诗吗?梦里出现一首自己非常满意的诗,可醒来一句都想不起,那个时候就非常懊恼。我希望我的诗更凌厉,更自由。
明迪:我也梦见过自己喜欢的诗,一醒来就忘了,只有个别几首是醒来后记录下来的。你的《小谣曲》和《樱花词》读了都很让人动心,有古朴的韵味,《小谣曲之:鸟雀叫叫》写景物,《小谣曲之:你不爱我我走了》写人物心理,都惟妙惟肖,尤其是“小鸟在木棉树上叫,……木棉花应声而落”,这个想象太奇妙了。《蚂蟥谣》有诗经式的段落,但又有变化,节奏很有趣,“蚂蟥,蚂蟥/勿食我郎”,“蚂蟥,蚂蟥/我去换花衣裳”,就像是采风之后写的诗,穿插了山歌。你写诗,灵感来自哪里?你身处环境是怎样的?从事什么工作?
唐果:我说不清楚灵感来自哪里,猛然一首诗它就出现了。就像这两个月,我的工作简直是让人不可开交,我以为我没法写下一首诗了,可昨天晚上当我拿起一本书的时候,突然一首诗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了,我把它写了下来,这首诗有点奇怪的,题目叫《我猜你的嗓子又细又长》。我以前做财务,现在做审计。
明迪:《献给线条爱好者们》很奇特,从形状,到物象,最后到“案板上那一条条直苗苗的猪肋”,写得既有章法,又恣意妄为,词语和意象间的跳跃,逻辑内外回旋,真是高手,绝对不像只写了十几年,看来悟性很重要。你写诗以来遇到过什么障碍没有?你怎样突破?
唐果:《献给线条爱好者们》也是一首具有批判性质的诗,“献给”是反义,整首诗都有强迫性,无论排列上还是词义上,一切事情的形象都在随着人的爱好而变。线条爱好者们为了自己那变态的爱好,做出了很多很违常理和人性的事情。写作中我经常遇到障碍,有时觉得写诗一点意思都没有,有时又觉得没什么好写的了,而且自己的写作越来越缺乏灵感。遇到这样的问题,着急是没有用的,如果真写不出来就看书,或者就出去走走,新感觉又会重新出现在你的脑海里。
明迪,女,写有《日子在胶片中流过》、《D小调练习曲》、《柏林故事》、《洛城镜像》、《明迪诗选》、《和弦分解》、《分身术》、《长干行》,译有《在他乡写作》、《错过的时光》、《房子》、《舞在敖德萨》,编有《新华夏集:当代中国诗选》。美国《蓝果树季刊Tupelo Quarterly》编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