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习语临时变体的理据研究

2014-04-16 18:56:32
江汉学术 2014年1期
关键词:理据变体习语

(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079)

一、引言

按《圣经·旧约》上的说法,人类原本只有一种语言,因为人造巴别塔惹怒了上帝,上帝对人的语言进行了干预,使之发生变异。这样一来,人类共同使用的语言就宛如一只被摔碎了的金碗,变成了五彩缤纷、各不相同的语言碎片。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来看,这一神话只解释了语言因民族不同而呈现出多样性的缘由,却未能说明一种语言在实际使用过程中出现多样性的原因。英国功能派语言学鼻祖韩礼德(M.A.K.Halliday)讨论过后者的问题。他使用了话语范围、话语要旨和话语方式这三个社会变量因素(three social variables)①,从宏观层面来阐释导致语言在使用过程中发生变化的社会因素,但却没能从微观层面来阐释语言在实际使用过程中发生临时变异的必然内在联系。社会语言学对语言变异问题提供的理论阐释最为系统和全面,但具体到习语发生临时变体的微观分析问题时却似无精辟透彻的解读[1]。英国学者Geoffrey Leech研究英语文体问题时阐述过语言变异问题,但只是说明语言变异的文体特色及功能,并未触及到变体与原型之间的关系分析,且讨论的语言实例是英语[2]。A.P.Cowie、R.Mackin & I.R.McCaigl[3],Adam Makkai[4],M.McMordie[5],Mary McGee Wood[6],Geoffrey Nunberg、Ivan A.Sag & Thomas Wasow[7]等英语学者研究习语变异问题比较有心得,可他们的研究均是以英语习语为对象的。国内学者研究汉语成语的人很多,但研究汉语习语临时变体的学者并不多见。少数做过一些研究的学者主要有马国凡[8]、向光忠[9]、倪宝元和姚鹏慈[10]、冯广艺[11]、李定坤[12]、萧红佩[13]、李守田[14]、张宗华[15]和李运龙[16]等。不过他们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其变异形式、变异手段及修辞特色这些问题上,而就其变异之理据这个问题,除冯广艺和李运龙的著述中有少量涉及外却鲜有系统全面的探究。因此,就汉语习语临时变体的理据进行必要的分析对于我们全面正确认识这一语言现象,在理论和实践上无疑是很有意义的。

二、习语临时变体的内涵和特点

习语是指习惯表达用语,是约定俗成的语言低级单位②。汉语习语从广义的角度来看可以解读为包括成语、谚语、口头禅、歇后语等的惯用表达用语。在有些语言学者看来,习语只有常规形式,其结构是不可随意改变的,因为它具有意义上的整体性(semantic unity)和结构上的稳定性(structural stability)。譬如英国语言学者M.McMordie就说过:“一般说来,习语是不能改动的;习语中的任何词语都不能被其他同义词来代替,习语中的词序也很少能加以变动;任何改变措辞的企图都常常破坏习语或使之变得毫无意义。”[5]8我国尽管也有学者持有类似的观点,但不少人在讨论这个问题时均不同程度地指出其在言语交际过程中出现灵活运用的情况。如马国凡在讨论汉语成语结构时就指出:成语具有意义上的定型和结构上的定型。前者是说成语以整体来表示一定的意义,后者则是讲成语具有四个结构特点,即:不能任意换用同义或近义成分,不能任意增减成分,不能任意改变结构关系,灵活运用与格式变化[8]8-22。这四个结构特点中的最后一条就是讲成语在一定的情况下可以出现灵活运用的情况,即习语临时变体。张寿康先生统称为与语言规范和常规修辞相对应的谚语变异[17],冯广艺先生借用社会语言学使用的变异(variation)一词来指称[11]1,李定坤先生则用修辞格术语“仿拟”来表示[12]137,李运龙先生描述成成语的变式和变式成语[16]50,《朗文现代英语词典》将之定义为“为了某种特殊需要临时创造的、没有得到普遍使用的新词”[18]。我们认为:就实际运用情况而言,习语既有常规形式又有变体形式。所谓常规形式,就是指习语遵守公认的“常规”(norm),在意义和结构上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全民性。例如“一来二往”是常规形式,一般不可改为“二来三往”或“二往三来”。所谓变体形式,则是指习语偏离公认的“常规”,发生“变异”(deviation)后的表现形式。值得指出的是:这些变异形式有些已成“合法”的习语,有些则是“非法”的习语。前者是指经过变异后的表达形式已为社会所认同和接受,可以跻身于词典之中;而后者则是指经过变异后的表达形式纯属说话人即兴之作,一般不为社会所认同和接受,难登习语词典大雅之堂。例如:

(1)他从前就在邳州衙门,如今人浮于事实在用不开。(文康:《儿女英雄传》)

(2)“今天庞其杉决定同自己的病态心理搏斗。他知难而进。他终于走到了张奇林家门前。”(刘心武:《钟鼓楼》)

(3)柳泉忽然高声地嚷嚷起来:“你不要欺人太甚了!狗急了还要跳墙呢!”然后哭声、叫声又都低落下去,变得含混不清了。(张洁:《方舟》)

(4)游走贞丰,“布”同凡响(中央电视台第7套节目,2012年1月21日晚6点“生活567”栏目)

(5)综观中国文化史,苏东坡表现出来的是不唯上、不唯权、不唯势、不唯书,只唯民、唯实、唯善、唯美的“文士道精神”。(《人民日报》2013年1月1日第8版)

(6)问他,他说:“这是命中注定,三长改不成四短”。(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上述前三例中,第(1)例中的“人浮于事”是习语“人浮于食”的变体,后者见《礼说·坊记》:“故君子与其使食浮于人也,宁使人浮于食。”第(2)例中的“知难而进”是习语“知难而退”的变体,后者见《左传·宣公十二年》:“见客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也。”第(3)例中的“狗急了还要跳墙”是习语“狗急跳墙”的变体,而“狗急跳墙”又是“狗急蓦墙”的变体,后者见《敦煌变文集·燕子赋》:“人急烧香,狗急蓦墙。”这三例习语临时变体均己为社会所认同,属“合法变体”。后三例中,第(4)例中的“‘布’同凡响”是习语“不同凡响”的临时变体,第(5)例中的“文士道精神”是习语“武士道精神”的临时变体,第(6)例中的“三长改不成四短”是习语“三长两短”的临时变体。这三例中的习语变体是说话人的临时创造,不为社会所认同,属“非法变体”。不过,“非法变体”用多了就有可能得到社会的承认,变成“合法变体”。无论是“合法变体”还是“非法变体”,它们都与原型之间存在着一种必然的内在联系。用词汇学的术语来说,习语临时变体的产生总是与其原型之间有着一定的理据(motivation)。本文对所收集的资料进行分析后的结果表明:汉语习语产生临时变体的理据大体可分为语义理据、语法理据和语音理据三种。

三、汉语习语临时变体的三种理据

(一)语义理据(semantic motivation)

语义理据意指习语临时变体得以仿造出来的依据是语义要素。它是一种心理联想,即在原习语词义的基础上联想出具有新意的习语临时变体。语义理据的基本手段是类比(analogy)和释义(paraphrase)。类比是仿照原汉语习语表达形式类比出对应变体或近似变体,类比又可细分为以下几种:

1.反义类比。该类比利用现有习语的某个或数个词语或整个习语作为对立点,由此类比出与其原义相反的变异形式。例如:

(7)有些天天喊大众化的人,连三句老百姓的话都讲不来,可见他就没有下过决心跟老百姓学,实在他的意思仍是小众化。(毛泽东:《反对党八股》)(该例中的“小众化”是习语“大众化”的临时变体。)

(8)“引力”在地球上只有一个,没有“万”,所以不该叫“万有引力”,只叫“引力”就可以了。来句古文可写“引力惟一,而万物从之”,是“它”引万物,不是万物“引”它,所以万物没有引力,可称之为“万无引力”。(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该例中的“万无引力”是习语“万有引力”的临时变体。)

2.同义类比。该类比以现有习语的某个或数个词语或整个习语为相同点,由此类比出同义或近义的变异形式来。例如:

(9)从当事者看来,似乎以为共产主义和共产党是一定可以“剿尽杀绝”的了。(毛泽东:《新民民主义论》)(该例中的“剿尽杀绝”是习语“斩尽杀绝”的临时变体。)

(10)他远远地站在人群的外围,满含期待地看着大家,但是,一旦我把眼神转向他,他马上躲避开去。(梁鸿:《梁庄在中国》)(该例中的“满含期待”是习语“满怀期待”的临时变体。)

3.地点空间类比。该类比以原习语中表示地点空间的词语为类比点,由此类比出意义有别的变异形式。例如:

(11)“飞地”(中国文化中心),让中国文化不仅“走出去”,而且“走进去”。(《人民日报》2013年1月1日第8版)(该例中的“走进去”是习语“走出去”的临时变体。)

(12)我这个小镇长不是高高在上,而是“低低在下”哟!(《楚天都市报》1997年1月4日第6版)(该例中的“低低在下”是习语“高高在上”的临时变体。)

4.近似类比。该类比以原习语的某个词语或某一部分或整个习语为近似点,由此类比出其变异形式。这种临时变体在意义上与原习语不完全相同,但有着一定的语义联系,即替换之词与原形中的被替换之词基本属于同一语义范畴。例如:

(13)又如,日本挑起钓鱼岛争端,自知理亏,备受孤立,于是东跑西颠,逢人说项,试图绑架不相干的国家,却碰了一鼻子灰。(《人民日报》2012年10月22日第2版)(该例中的“东跑西颠”是习语“东奔西走”的临时变体,“走”与“颠”属于动作范畴类词语。)

(14)序子和一帮猪朋狗友都升了五年级。(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该例中的“猪朋狗友”是习语“狐朋狗友”的临时变体,“猪”与“狐”均属于动物范畴类词语。)

5.数量类比。该类比以原习语中的某个数词为类比点,由此类比出其变异形式来。该变体与原习语在意义上有一定的差别,语气程度也不同。例如:

(15)喜旺感激地、深情地说:“我呀!我觉得和你过一辈子还不够,我要和你过两辈子!”(李准:《李双双》)(该例中的“两辈子”是习语“一辈子”的临时变体。)

(16)你匆匆忙忙地换了一件唯二的衬衣,用笤帚扫扫裤子,尽管知道扫不扫都一样,扫不扫都是条破裤子。(莫言:《欢乐》)(该例中的“唯二”是习语“唯一”的临时变体。)

6.视点类比。该类比以原习语整体结构的意义或原习语中表示核心意义的词语为类比点,由此类比出意义有别的临时变体来。例如:

(17)为什么?就是李芫漂亮,风流韵事特别多。还跟张德琴同学的时候,就是校园一朵花,浇粪靠大家。(曹寇:《塘村概略》)(该例中的“校园一朵花,浇粪靠大家”是习语“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的临时变体。)

(18)商品市场:“百优齐放,百奖争鸣”。(《文汇报》:《贬值大合唱》)(该例中的“百优齐放,百奖争鸣”是习语“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临时变体。)

(19)前不久,旧金山交响乐团访华,带来了拉氏第二交响曲的完整版,让我大饱耳福。(《人民日报》2013年1月1日第8版)(该例中的“大饱耳福”是习语“大饱眼福”的临时变体。)

(20)大爷说,“心急喝不得热粘粥。”(莫言:《红高粱家族》)(该例中的“心急喝不得热粘粥”是习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临时变体。)

7.颜色类比。该类比以原习语中的颜色词为类比点,由此类比出意义迥然不同的变异形式。例如:

(21)张豆豆呀!他们说你是什么“红光满面”,我看是“白光满面”啰。(《楚天都市报》1998年12月1日第4版)(该例中的“白光满面”是习语“红光满面”的临时变体。)

(22)什么“白纸黑字”“红纸白字”的!我就是不认这个账!(《楚天都市报》1996年4月3日第4版)(该例中的“红纸白字”是习语“白纸黑字”的临时变体。)

释义是采用解释性的手法把原习语的意义重新表达出来。例如:

(23)“你们的父母都被蒙蔽了?”宁挺佐痛心地说,“阶级敌人装扮得文质彬彬,表现得温柔多情,再加上开口甜言,闭口蜜语,于是你们的父母就把一条冻僵的毒蛇收藏在怀里。”(刘绍棠:《二度梅》)(该例中的“开口甜言,闭口蜜语”是习语“甜言蜜语”的临时变体。)

(24)柔嘉撒娇道:“算你们方家有祖宗,我们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祖宗。你为什么不对我们孙家的祖宗行礼?明天我叫爸爸罚你对祖父祖母的照相三跪九叩首。我要报仇!”(钱钟书:《围城》)(该例中的“三跪九叩首”是习语“三跪九叩”的临时变体。)

(二)语法理据(grammatical motivation)

语法理据是依据原习语的语法形式采用语法变化的方法去仿造出新的习语变异形式。汉语习语的语法理据主要有转换词性、变化词序、扩大结构和缩小结构等手法。依据这四种手法产生的习语临时变体在意义上往往有别于原习语。

1.转换词性。转换词性就是将一词性转换成另一词性,这种转换常造成转换后的习语在意义上发生变化。例如:

(25)那一夜窑主陈金标就委屈在一个陈旧的梦里。(刘恒《连环套》)(“委屈”本为形容词,这里用作动词。)

(26)“喝点什么?茶,咖啡,可乐?”

“没什么可乐的,什么也不想喝。”

(韩东:《寻常百姓家》)(该例中第一次出现的“可乐”为名词,后面变作动词用。)

2.颠倒词序。变化词序是将原来习语的词序根据其结构和具体需要颠倒而用之。就四字词组习语来看,词序颠倒主要有四种:ABCD→ADCB;ABCD→ACBD;ABCD→DCBA;ABCD→BADC)。颠倒词序有时会导致其语义发生一定的变化。例如:

(27)他嗅到了她脸上心迷神荡的气息。(莫言:《天堂蒜薹之歌》)(该例中的“心迷神荡”[ADCB]是习语“心荡神迷”[ABCD]的临时变体,语义无变化。)

(28)父亲恍然大悟,明白了它们都是活生生的灵物。它们扎根黑土,受日精月华,得雨露滋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莫言:《红高粱家族》)(该例中的“日精月华”[ACBD]是习语“日月精华”[ABCD]或“仕而优学则学”的临时变体,语义无变化。)

(29)辛楣笑道:“不是众叛亲离,是你们自己离亲叛众。这些话不再谈了。我问你,你暑假以后有什么计划?(钱钟书:《围城》)(该例中的“离亲叛众”[DCBA]是习语“众叛亲离”[ABCD]的临时变体,语义发生变化。)

(30)下午两点多钟,两人回来,头垂气丧,筋疲力尽,说中小学校全疏散下乡,什么人都没找到,“吃了饭再说罢,你们也饿晕了。”(钱钟书:《围城》)(该例中的“头垂气丧”[BADC]是习语“垂头丧气”[ABCD]的临时变体,语义稍有变化。)

3.扩大结构。扩大结构就是在习语中插入其他词语,使之结构变大。其变异后的习语之意因加入的词语而往往会发生一定变化。例如:

(31)可是这是亚热带好天气的夏夜,夜得坦白浅显,没有深沉不可测的城府,就仿佛让导演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的人有一个背景的榜样。(钱钟书:《围城》)(该例中的“深沉不可测”是习语“深不可测”的临时变体。)

(32)我熬过了出头之日,把一百万字的小说扔给出版社,就马不停蹄四处打听罗莎的消息,磨破了鞋,跑断了腿,还是大海捞针,捕风捉不到影。(刘绍棠:《野婚》)(该例中的“捕风捉不到影”是习语“捕风捉影”的临时变体。)

(33)像全国所有临靠公路的小乡镇一样,江寨乡也呈现着那种洋气方兴,土气未艾的情景。(程鹰《神韵》)(该例中的“洋气方兴,土气未艾”是习语“方兴未艾”的临时变体。)

4.缩小结构。缩小结构是省略原习语中的部分词语,使之更为简洁。这种经过压缩后的临时变体一般不会发生意义上的变化。例如:

(34)鸿渐这两天近乡情怯,心事重重。(钱钟书:《围城》(该例中的“近乡情怯”是习语“近乡情更怯”的临时变体)

(35)昨天囫囵吞地忍受的整块痛苦,当时没功夫辨别滋味,现在反牛刍似的,零星断续、细嚼出深深没底的回味。(钱钟书:《围城》)(该例中的“囫囵吞”是习语“囫囵吞枣”的临时变体。)

值得指出的是,有些由语法理据产生的汉语习语临时变体是集几种语法手段于一体,下面两例就是如此:

(36)大学校长分文科出身和理科出身两类。文科出身的人轻易做不到这位子,做到了也不以为荣,准是干政治碰壁下野,仕而不优则学,借诗书之泽、弦诵之声来休养身心。(钱钟书:《围城》)(该例中的“仕而不优则学”是习语“学而优则仕”或“仕而优则学”的临时变体,集变化词序和扩大结构于一体。)

(37)她又胖又笨,老态虽不龙钟,任虽未必重,道那倒是确实很远很远。(王蒙:《失态的季节》)(该例中的“老态虽不龙钟,任虽未必重,道那倒是确实很远很远”是习语“老态龙钟”、“任重道远”的临时变体,集变化词序和扩大结构于一体。)

(三)语音理据(phonological motivation)

语音理据是根据原习语中某一词语的读音来仿造出意义不同的变异形式,冯广艺[11]称之为“谐音变异”。常见的语音理据有四种:同音异形、音近形异、叠韵和双声。

1.同音异形。同音异形是利用和原习语某一词语的读音相同但字形有别的词语来创造出临时变体。例如:

(38)厚物载“灰”,自强不“吸”。(凤凰卫视,2013年1月15日)(该例中的“自强不‘吸’”是习语“自强不息”的临时变体,“吸”[xī]与“息”[xī]同音异形。)

(39)当前,有些企业,为了追求经济利润,盲目安排生产进度,不惜任何代价强行上马,把安全生产,职工生命,周边群众利益置之度外,生态环境治理,国家法规,统统抛入九霄云外,一味向“钱”看,结果,一旦出现事故,导致人员财产双重损失,后悔莫及。(《经济发展需要和谐社会》见http://www.sanwen.net/subject/121824/)(该例中的“向‘钱’看”是习语“向前看”的临时变体,“钱”[qián]与“前”[qián]同音异形。)

(40)晋善晋美(中央电视台山西旅游广告)(该例中的“晋善晋美”是习语“尽善尽美”的临时变体,“晋”[jìn]与“尽”[jìn]同音异形。)

2.音近形异。音近形异是利用和原习语某一词语的读音相近但字形有别的词语来创造出临时变体。例如:

(41)1988年用户对彩电质量的投诉信,比上年增长了3.5倍,唉,多少“名优产品”成了“民忧产品”啊!(《文汇报》:《“贬值”大合唱》)(该例中的“民忧产品”是习语“名优产品”的临时变体,“民”[mín]与“名”[míng]是音近形异,“忧”[yōu]与“优”[yōu]则是同音异形。)

3.叠韵。叠韵是利用原习语中的某个词语的韵母创造出韵母相同而字形不同且意义有别的临时变体来。例如:

(42)“瞧,这是真捆吗?”望日莲背着大筐跑进来,笑道:“干爹,你可真会玩花活儿。”“这叫兵不厌诈,空绳计!”何大学得意地呵呵笑道,……(刘绍棠:《柳蒲人家》)(该例中的“空绳计”是习语“空城计”的临时变体,“绳”[shéng]与“城”[chéng]属叠韵。)

4.双声。双声是利用原习语中某一词语的声母创造出字形和词义均异的临时变体来。例如:

(43)听说是西门坡倪胖子倪端表满满在朱家衕陪沈姑公“靠灯”抽鸦屁烟,倪胖子满满一边摆龙门阵一边给老人家“烧泡子”。(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该例中的“鸦屁烟”是习语“鸦片烟”的临时变体,“屁”[pì]与“片”[piàn]属双声。)

汉语习语临时变体与其原型的内在联系有时并不只取决于上述某一种理据,而是可能会受到数个理据的共同影响。例如下面两例中的习语变体就是受到多个理据共同影响的结果:

(44)“你!……岂有此理!”“还八有此外呢!一边去,一边去,别妨碍干活!”(梁晓声:《雪域》)(该例中的“八有此外”是习语“岂有此理”的临时变体,“岂[七]——八;理[内]——外”,集语义理据和语音理据于一体。)

(45)两家只隔一堵墙,不养鸡犬,人声相闻,时有往来。(莫言:《十三步》)(该例中的“不养鸡犬,人声相闻,时有往来”是习语“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临时变体,集语义理据和语法理据于一体。)

四、理据借助的手段

汉语习语临时变体的理据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必须借助一定的词汇和语法手段才能得以实现。这些词汇和语法手段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换词

换词是创造习语临时变体的一种常见手法。本文大部分例句中的习语临时变体均属此类情况。被替换的词语可能是原习语中的某个名词、动词、形容词、数词、副词等词语或某一部分词语。例如上面(18)例中的“百优齐放,百奖争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临时变体,换名词;(39)例中的“向‘钱’看”是“向前看”的临时变体,换名词;(9)例中的“剿尽杀绝”是“斩尽杀绝”的临时变体,换动词;(7)例中的“小众化”是“大众化”的临时变体,换形容词;(15)例中的“两辈子”是“一辈子”的临时变体,换数词;(17)例中的“校园一朵花,浇粪靠大家”是“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的临时变体,换部分词语。更换后的词语与原来的习语的固有成分在词性上一般是相同的,但有时也会发生变化,譬如(41)例中的“民忧产品”是“名优产品”的临时变体,是将“名优”[形容词]换成“民忧”[名词+动词]词组;(4)例中的“‘布’同凡响”是“不同凡响”的临时变体,是将“不”[副词]换成“布”[名词]。换词一般在数量上是对等的,但有时也有不对等的,例如:

(46)那两位对弈的胖子一为厂长一为书记,他俩一边下棋一边斗嘴,互相挖苦,妙语如糖球山楂葫芦串。(莫言:《白棉花》)(该例中的“妙语如糖球山楂葫芦串”是习语“妙语连珠”的临时变体,“连珠”二字换成“如糖球山楂葫芦串”八字。)

(二)增词

增词就是在原习语结构的基础上增加适当的词语,譬如上面(23)例中的“开口甜言,闭口蜜语”是习语“甜言蜜语”的临时变体,增加“开口”和“闭口”;(31)例中的“深沉不可测”是习语“深不可测”的临时变体,增加“沉”字;(32)例中的“捕风捉不到影”是习语“捕风捉影”的临时变体,增加“不到”二字;(33)例中的“洋气方兴,土气未艾”是习语“方兴未艾”的临时变体,增加“洋气”和“土气”四字。

(三)减词

减词就是省略原习语的部分词语,例如上面(34)例中的“近乡情怯”就是习语“近乡情更怯”的省略式,略去“更”字。

(四)重组结构

重组结构就是重新组合原习语各成分,如上面(27)例中的“心迷神荡”是习语“心荡神迷”重新组合后的变体形式;(28)例中的“日精月华”是习语“日月精华”重新组合后的变体形式;(29)例中的“离亲叛众”是习语“众叛亲离”重新组合后的变体形式;(30)例中的“头垂气丧”是习语“垂头丧气”重新组合后的变体形式。

(五)肢解

所谓肢解就是将原习语截成几块,各块“添油加醋”,重新组合。例如:

(47)这样一来,为“纲”的不举,许多“目”就张不开。生产也没有人抓。(梁晓声《闹地震》)(该例中的“为‘纲’的不举,许多‘目’就张不开”是习语“纲举目张”的临时变体。)

(48)印象深刻的倒是过春节,不过,重视的是“节”,也不是“春”。(茹志鹃《春颂》)(该例中的“重视的是‘节’,也不是‘春’”是习语“春节”的临时变体。)

(49)提到奶奶或讲奶奶什么事时,他们会肃然一变,敬重异常。(梁鸿:《梁庄在中国》)(该例中的“肃然一变,敬重异常”是习语“肃然起敬”的临时变体。)

(50)问他,他说:“这是命中注定,三长改不成四短。”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该例中的“三长改不成四短”是习语“三长两短”的临时变体。)

五、结 语

综上所述,汉语习语的临时变体是基于语义理据、语法理据、语音理据这三种理据而生成的。这些背后的存在常常独立发挥作用,有时也集体发挥作用。三者的运作必须依赖于一定的词汇和语法手段。分析它们不仅能让我们清晰认识它们与其原型之间的内在关系,同时也有助于我们充分认识汉语习语临时变体发生的必备条件,体会创造汉语习语临时变体时的思维特点及韵味,从而更好地理解汉语习语临时变体的新意及其语用特点。汉语是一种开放性的语言,具有无穷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其习语临时变体就是最好的说明。临时变体诙谐幽默、活泼生动、明快犀利,是典型的早期俄国形式主义声称的语言陌生化现象。这一语言陌生化现象折射出中华民族始终求变求新的精神面貌,诚如德国语言哲学家威廉·冯·洪堡曾指出的那样,语言跟精神总是相一致的,一个民族的精神发生了变化,也会通过其语言的形式反映出来[19]。在语言交际过程中,词语的变化是最灵敏的,也最能折射出精神的发展,而后者的变化也总是会通过语言使用过程中新的表达方式的出现而表现出来。透视汉语习语临时变体的理据就能充分说明这一点。

注释:

①英语学者M.J.Gregory和Susanne Carroll在其“Language and Situation——Language varieties and their social contexts”一书中将语言变异分为两大类,即方言变体(dialectal variety)和类型变体(diatypical variety)。前者与语言使用者有关,而后者则与语言使用有关,属语域(register)范畴,英语学术界常应用韩礼德的三个社会变量因素来予以描述。

②英语语言学家们认为,就英语而言,其语言层次可分为词素、词、短语、分句、句子、段落和语篇。以此而论,汉语习语大多数应视为短语层次,也有分句此次的(譬如谚语和俗语)。

[1]Mesthrie Rajend,Joan Swann,Andrea Deumert,William L Leap.Introducing Sociolinguistics[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0.

[2]Leech,Geoffrey.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M].London and New York:Longman,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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