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爱情诗对牛郎织女的重新建构——以五四时期三首新诗为例

李青峰

（晋中学院文学院，山西晋中 030600）

现代爱情诗对牛郎织女的重新建构
——以五四时期三首新诗为例

李青峰

（晋中学院文学院，山西晋中 030600）

牛郎织女的故事在中国传播广泛，并成为了诗歌中的重要爱情意象，在五四时期这一传统意象在延续中产生了新的裂变。解读宗白华的《我们》、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和朱湘的《恳求》三首颇具代表性的新诗，它们不仅仅表现出对传统的延续性，更呈现出思想主题和表现方式的重大变化，而这种变化主要源于五四时期对爱情的重新建构。

爱情；牛郎织女；现代诗歌；五四

牛郎织女的故事在中国民间流传很广。肇始以故事的形式传播，并且在流传中不断发生异化，后来故事被化用到诗歌和其他艺术中，被赋予了更多的审美内涵。牛郎织女逐渐成为中国文化里的一个原型意象，这一意象的内涵很丰富，但其核心始终是表现爱情，追求一种相爱的人分离后渴望团圆，并且在团圆后又难免分离，从而产生一种瞬间永恒的爱情观。从古到今表现牛郎织女这个意象的主题诗歌很多，到了五四时期，这一主题在继承的基础之上得到了很大的突破，形成了与传统诗歌迥异的特色。本文选了有关这个主题的三首诗，虽然有些以偏概全的成分，但据笔者收集整理诗歌过程中的发现，用牛郎织女来表现爱情主题的诗歌相对较少，而关键问题是这三首诗歌对牛郎织女的处理确实表现出和传统诗歌的连续性和差异性。

一、诗歌的主题流变

牛郎织女意象在古代诗歌中被广泛应用，单就唐诗来说，写七夕的诗歌就很多。据程蔷、董乃斌统计，仅全唐诗中以“七夕”直接命题的诗作就有五十四位作家的八十二首诗，可见七夕和牛郎织女在唐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1]123传统诗歌中牛郎织女的爱情意象，常常被处理成正面的书写吟咏对象，古人借此在曲折含蓄中表现自己的情感：充满着爱情的悲欢离合的现实世界，与心灵中天长地久的理想世界作为背景，分离与团圆，瞬间与永恒。古人在默默的吟咏和思索中，咀嚼着其中的滋味。这类型古典诗歌占大多数。如《古诗十九首》里就有《迢迢牵牛星》一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抒发了一种相思分离之苦。北宋婉约词人秦观的《鹊桥仙》，抒写了牛郎织女的相思相会之苦与离别依依之情。当然也有主要抒写人间悲苦，最后插入这一意象，借别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写得非常含蓄隽永的诗歌，如曹丕的《燕歌行》“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表现的就是深秋月夜一个独守空房的思妇，对远方丈夫的苦苦思恋，思念无果，她把思绪抒发于银汉两边的牛郎织女。这首诗大部分笔墨抒写思妇，结尾稍稍用牛郎织女意象点染，隐喻中起到升华作用。杜牧的《秋夕》“卧看牵牛织女星”，营造出的是一个凄冷孤寂的画面，牛郎织女更多是衬托一种心境。

现代诗人宗白华的《我们》，是对这种风格的继承。“我们并立天河下。人间已落沉睡里。天上的双星，印在我们两心里。我们握着手，看着天，不语。一个神秘的微颤，经过我们两心深处。”宗白华是一个有深厚古典修养的美学家诗人，这首诗就是用精美典雅的语言，营造出一个恬淡自然的抒情境界，万籁俱寂的夜空下，世界已经沉睡，只有我们紧紧相依手心相触，然而映在我们心头的却是织女牛郎二星，含蓄地表现了一对恋人柔情蜜意的瞬间掠过心头的复杂的担忧：是家庭的干涉，还是社会舆论的压力等。当然如果把牛郎织女的故事换个角度理解，这个意境中也表现出在短暂的人生中幸福与快乐转瞬即逝，而真挚的爱却是永恒的。这两个主题在古典牛郎织女爱情诗歌中具有普遍性，因此可以说，宗白华在诗歌中体现出的诗意是古典诗歌中的现代重构。

朱湘的《恳求》在风格上已经有了明显的五四的特点。“天河明亮在柳梢头，隔断了相思的织女牵牛，不料我们聚首，女郎呀，你还要含羞……好，你且含羞，一旦我们也阻隔河流，那时候，要重逢你也无由。”朱湘谈到这首诗时说，他当时与一个男同学在小山上散步，举头望着杨柳梢头的一钩新月，心里忽然想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身旁的伴侣若是一个我所钟爱的女子，这时的情境真要成为十分清丽的了”[2]这首诗表现得大胆直率，勇敢地表达自己对爱情的大胆追求，敢于冲破封建家庭和封建伦理的束缚，并且让女子也勇敢地站出来，不要畏惧，不要退缩。新月派诗人朱湘颇有五四时期湖畔诗人现代性的特点，爱情至上的态度，以及对女性的尊重。郭沫若的诗歌把五四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表现的是一种理想状态。《天上的街市》的第三、四节：“你看，那浅浅的天河，定然是不甚宽广。我想那隔河的牛郎，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我想他们此刻，定然在天街闲游。不信，请看那朵流星，哪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废名这样评价：这首诗总不能不说是做出来的，而且第四段四句做得很好，第三段牵牛织女骑牛过河不能不说是“如今的诗人可惜还在吃奶”。[3]142废名认为这首不够古典，缺乏诗人对诗的普遍了解。事实真的是这样吗？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前两节从人间想到天上，但这首诗内涵的提升应该是体现于第三节：浅浅的天河不甚宽广，分隔牛郎织女的汹涌壮阔的天河，在诗人笔下，想象成浅浅的天河，天河这个能指背后千百年来承受的所知瞬间坍塌。“定然”“定能”两个词程度的加强，次数的增加，更加强调了一种对自己信念的确定不疑，以及对追求恋爱自主婚姻自由的确定不疑，第三节如果从古典诗的角度评论，诗的韵味确实不足，如果放到五四时代磁场中，就能看到其内质的现代性，也才能真正找到其共鸣点。

虽然宗白华的诗歌在表现主题上和古典诗歌有一定的一致性，但毕竟还有很大不同，题目中的“我们”，就有一种整体的、聚合的效果，而且，从我和她相聚在一起来写，看起来是一种偶然，但也是一种必然。现代诗从两情相悦的视角写牛郎织女，而古代诗歌中的牛郎织女诗歌大多感慨聚少离多，诗歌少有大胆直露的坦白心曲。古代牛郎织女的爱情诗，表现爱情更多的是缺失背后一种淡淡的哀愁，一种苦苦的思恋，而五四时期，爱情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诗歌中的整体基调是团圆是相聚，而这背后是忽隐忽现的外在力量。

二、诗歌的五四背景

牛郎织女意象在古典诗歌中被赋予多重意义，但真正用于表现青年男女对爱情的大胆热切向往与追求的诗歌几乎很难找到，为什么呈现出的思想和表现方式迥异于五四诗歌呢？关于这一点我们要探讨的是谁把他们分隔两地，一年聚首一次。早期民间故事认为是天地怜悯织女年年织杼劳役，许嫁河西牵牛郎，天帝怒其废织，罚其与牛郎一年相会一次，织女被罚因为废织，而织女与牛郎结合，反而是天帝这个家长的允诺，可以看出，牛郎织女与天帝的矛盾冲突并不明显。而王母娘娘作为划天河的“恶人”进入故事，则更是晚至明清以后。[4]王母的出现体现出两情相悦的男女双方与家庭的激烈矛盾。这时的爱情诗由于受封建思想观念的束缚，再加上诗人心里秉承的“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主要表达方式是借物咏怀，含蓄曲折，几乎没有直抒胸臆的诗作。正如朱自清说：中国缺少情诗，有的只是忆内寄内或曲喻隐指亡作，坦率的告白恋爱者绝少，为爱情而歌咏爱情的没有。[5]从这三首关于牛郎织女的现代诗歌里，可以看出爱情与时代内容的紧密相连。五四时期，爱情在人们观念里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内涵也更加丰富了。正如陆耀东先生所说：“爱情是与人类社会同在的，在不同时期一方面不能否认，它有着共同的成分。故而爱情诗的生命力不能仅仅从它的时代特色中去寻找；另一方面，它又必然有着特定的特色，而且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即使爱情诗水平相等，它们的历史地位也不一样。”[6]130在五四初期这个“容不得恋爱的时代”却又是“春色满园关不住”的世界，对爱情的重视形成了一股社会潮流。

五四时期随着西学东渐风潮的兴盛，《新青年》等宣传新学的杂志对爱情至上的观点进行了大肆宣传，从而动摇了人们心中的传统婚姻观念，人们以争取婚姻自主的精神来对抗旧有的婚姻和家庭秩序。五四是反叛传统的伟大时代，第一次争得在创作中言说婚姻自主的权利，也是精神上“弑父”的时代，青年们普遍幻想从父母手中争得婚恋自由，而这一种自由的个性解放是“五四”先驱的共同追求。这一种观念在现代文学中作为一种重要的主题得到广泛传播。当时已有很多历史真实事件与这种观念遥相呼应，与小说诗歌形成互文，与时代形成互动。

五四时期中国文学进入了现代文学，现代不仅是个时间概念，也是一种传统断裂，断裂就意味着一种新的价值体系的构建。五四时期“人的发现”就体现出中国现代文化的巨大进步，其重要实绩之一就是认识到男女平等，男女都是“神性加魔性”“灵与肉”的人，从而奠定了两性在爱情观上相互理解相互沟通的基础。爱情这种话语真正被现代话语建构起来，成为启蒙话语的重要内容，成为现代社会的新的意识形态。爱情与科学、民主、自由、人性等概念一起成为现代性的一个重要标志。“爱情”是作为一种反封建的话语出现的，因而有一种意识形态功能。[7]这个时期，人们的思想观念在发生变化的同时，对牛郎织女的传统形象也在重新建构，这样在诗中就表现出独具特色的风格特点和思想内容。

［1］赵睿才.唐诗与民俗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朱湘.诗的产生［M］//文学闲谈.北京：北新书局，1934.

［3］废名.论新诗及其他［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

［4］施爱东.“织女”的故事［J］.读书，2008（2）：145-151.

［5］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M］.上海：上海良友公司，1935.

［6］陆耀东.二十年代中国各流派诗人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7］张莉，旷新年.新媒体与现代爱情观念的建构［J］.人大复印资料，2011（11）：15-22.

Reconstruction of Niulang and Zhinv In the Modern Poets of Love Based on three Modern Poets during the May 4th LI Qing-feng

The story of NiuLang and ZhiNv has been widely spread and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image of love in China. During the May 4th,the traditional image of Niulang and Zhinv changed greatly.We choose We of ZongBaihua,The Street in the sky of GuoMoruo and Beg of ZhuXiang as examples,which are typical of the new poets.They not only express the continuance of the traditional poets,,but also been focused on changes of the idea and expression which derived from a new reconstruction of love by The May 4th.

Love;Niulang and Zhinv；Modern Poetry；the May 4th

I206.6

A

1673-1808（2014）02-0117-03

（编辑 杨乐中）

2013-10-20

李青峰（1977-），男，山西娄烦人，晋中学院文学院，助教，硕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