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红
(晋中学院政治与历史学院,山西晋中 030600)
戴维·佩珀是当代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曾经出版《现代环境主义根基》(1984),《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1993),《现代环境主义导论》(1996)等著作,其中《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一书使佩珀声名鹊起,也使他成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研究的领军人物。佩珀思想虽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理论成果,但它体现了马克思主义与生态运动较为成功的结合,使马克思主义再现活力,为马克思主义在新时代的发展提供了新思维;而且,它用马克思主义学说来分析和应对当代严重的生态危机,为危机的解决增加了新的可供选择的方案。更为重要的是,研究佩珀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可以为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借鉴意义。
人与自然的关系一直是人类关注的问题,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以来,由于人类生存环境面临挑战以及人类伦理道德发展的新取向,人与自然的关系及其在地球上所处的地位更是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人类是该继续向自然界无计划、无理性地索取发展自身需要的物质而不管不顾地球上其他生物的生存状况,还是人类应该把自己放在与自然界其他生物平等的地位,甚至为其他生物的发展让出道路?在这一问题上,佩珀提出了新人类中心主义立场,他的这一立场是在批判技术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佩珀指出,“在现代西方社会,技术中心论业已构成为官方的、支配性的对待自然和环境问题的态度……它的观点是,环境问题必须按科学的方法,客观且理性地进行处理和管理,而这种观点的根基在于这样的概念,即将自然当作机械般的、在根本上与人是分离的事物,它一旦被理解,就可以公开地被加以支配和操控,”[1]143很明显,技术中心论认为人类应该利用不断进步的科学来控制和利用地球上的资源从而为人类的发展服务。但佩珀指出,古典科学之后的科学已不再中立,它已被资产阶级掌握和利用而成为资产阶级的统治工具,“科学不是中立的,它与特殊社会集团有密切关系。古典科学与正在兴起的社会集团联盟,前者对后者非常有用”[2]57,资产阶级与技术中心论者联盟,二者代表了在社会中有权力的集团,资产阶级希望利用科学来维护自身的统治地位,而技术中心论则妄图通过资产阶级来操纵一切,把人和自然改造成一种“被设计的花园”,但实际上,技术中心主义以野蛮、自私的征服自然的方式毁坏了人与自然的正常的物质交换,不可避免已使人类陷入窘境。
生态中心论指出,自然界万物具有内在价值,“所有能进行自我生产,自我更新的实体都具有存在的内在价值”,[3]60这种价值不以人的存在而存在,人不能为了自身利益去破坏自然,人应该为世界万物的生存与发展提供空间。另外,生态中心论在现代生态学的基础上指出,人是自然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如果人的行为影响了系统中其他部分的正常运行,那么必定会影响自身发展甚至伤害自身;而且,在每一个系统中,只有有限的能量在支持系统存在,而现代工业化发展已严重污染了生态系统,其能量已被消耗殆尽,所以生态中心主义者要求人类服从自然法则从而维持生态系统的稳定与和谐,所采取的方式就是限制人口和经济增长、应用小规模生产和技术以及实现再循环利用。而佩珀认为,虽然生态中心主义对保护环境、关爱地球万物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它本质上是一种唯心主义,它提倡生物道德并限制人类的种种行为,这显然是把自然置于人之上,这是一种反人类倾向,它实际上已阻碍了人类的更进一步发展。
佩珀在深入考察了技术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的起源与实质后指出,人类对自然最好的立场应该是坚持新时代的人类中心主义。佩珀所说的新人类中心主义指的是,在人与自然之间,人是主体,一切活动以人类为中心,同时人必须实行人道主义且关爱自然界万物的生长与发展。一方面,在自然与人的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要出现人与其他物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但在两者之间,人绝对具有优先性,人对自然界应该采取管理的态度,并随时协调人与自然的各种矛盾,人类完全可以集体性地支配和控制与自然的关系,当然这种支配要体现出人道主义精神,而不是如技术中心主义那样专横且霸道地对待自然,超越自然限制和自然规律来支配或剥削自然的行为是我们坚决反对的;另一方面,虽然绿色分子指出,“以对非人世界的关心为代价的对我们自己的关心被认为是环境退化和潜在灾难的基本原因”,[4]65但佩珀认为,当前的绿色运动应该是保护环境、关爱人类健康发展的运动,如果这一运动受到生态中心主义的“自然权利论”和“自然价值论”的主导与控制,那么自然环境也许可以得到改善,自然界其他物迅速发展,人类不仅不会继续发展,反而会倒退,而实事是,万事万物均有发展自身的本能,人类也不例外,人类能凭借聪明和智慧采取理性的方式为自身的发展创造有利条件。
在马克思的时代,经济危机是社会的重大问题,马克思通过分析和揭露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指出资产阶级是自己的掘墓人,如今社会虽然出现了许多新的发展变化,但经济危机并未消失,环境危机和社会危机正是经济危机新的表现。
马克思曾强调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然会导致环境的退化,佩珀在此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阐述,他认为当前环境污染严重和资源枯竭的原因正是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大规模生产所致。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是为了销售而不是直接消费,这一特征已显示了其必然存在的矛盾。既然产品不是直接用于消费而是为了销售,那么使销售收入最大化就成为资本家的最终目的。为了获得高额利润,资本家采取的有效方法之一是降低生产成本,他们把自然资源和环境资源免费地计入生产成本中来,这样资本家就地向自然界伸出了贪婪的双手,不停地向自然界索取,这也就是在不断剥削自然,后果就是土地退化、气候异样、河流、空气污染等现象频繁发生,“资本主义从根本上来说不具有可持续性。它骨子里就具有内在矛盾:其本色就在于对自身的毁灭,以及造成对构成其生产资料的自然环境的毁灭”,[1]97显而易见,资本主义内在地对环境不友好,它倾向于破坏环境,而这种环境也是它必须依赖的,这是其自身无法克服的矛盾,它终将为此付出代价。
资本家获取高额利润的另一有效方法是继续加大对劳动力的剥削,继续无偿占有剩余价值。二战后,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和科技的不断进步,资本家为了在竞争中处于领先地位,不断地把新技术应用于现代生产中,但结果是劳动者之间为争夺工作和机遇产生竞争,劳动力更加廉价,剥削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加重了,大量存在着的工业预备军足以说明这一点。不难看出,在现代社会中,由于剥削的存在阶级并未消失,富人比穷人更易于躲避生态灾难,社会的公平与正义难以实现。英国学者安德鲁·多布森也曾对此举例说明,他说,有机食品可以代替化学添加剂制品,但其价格却极其昂贵,这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根本买不起。再如,人们选择居住地时,只有富有的人可以选择那些相对绿色空间大的地方,而穷人只能选择在环境受污染的地方居住。美国学者詹姆斯·奥康纳也指出,看似生态问题超越了阶级属性,因为像资源枯竭、空气污染或人口拥挤等问题是对每个人而言的,但实际上在生态问题的斗争方面还是存在着阶级,“事实上是存在着一种阶级性的维度的”,[5]23比如学生的课程负担过重,城市的改建变成了穷人的迁移,在少数民族聚集地和贫民区排放有毒物质,失业者和穷人被排除在“自然保护区”之外等等,这些都足以表明,环境问题对于穷人来说更加严重。
一般环境主义者都把环境危机看作是当代社会最为严重的问题之一,为了改善环境并使人类生存下去,当前必须立即着手解决环境问题,也就是说,环境问题的解决是人类谋求幸福生活的前提。但佩珀并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环境危机只是当代危机的一种表现形式,它是一种表面和外在的危机,在它下面隐藏着的是深刻的社会危机。环境危机虽然非常严重,但社会正义的缺乏是比环境危机更为严重的社会危机,“实现更多的社会公正是与臭氧层耗尽、全球变暖以及其他全球难题作斗争的前提条件”,[6]2从这个意义来说,生态运动首先应该是一次政治运动,也就是说必须首先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建立社会主义制度,也只有在这样的社会中,在平等和公正完全实现的条件下,生态建设才能得到迅速发展,这就是他所说的从社会正义推进到生态学。
佩珀如其他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一样,对未来生态社会主义社会充满了期待,他指出,要想进入生态社会主义社会,当前必须把马克思主义理论与生态运动相结合,也即红绿联盟。红色是指马克思主义领导的革命运动,它的目的是要以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而绿色是指相对温和的环境运动,它不触及资本主义制度而只是要求当局进行一些改良以保护资源和生态环境,但佩珀认为二者完全能联合起来共同行动以争取它们各自理想的实现。
绿色生态环境运动在意识形态方面主要是受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影响,而无政府主义“是一个流动的和持续地转变的观念与实践系统”,[6]236它反对资本主义和等级制度,反对一切形式的大规模主义,这是其存在的积极因素,但它的基本要旨即认为自然是社会的一个模型,却导致了其方向性上的错误,因为在自然中并不存在道德价值,人只能存在于一种把自然包含在内的社会关系中。绿色无政府主义标榜其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新的文化政治学,但佩珀指出,它在政治上体现的仍然是一种旧的保守主义政治,“亨特、克拉克和其他的社会生态学家为了获得‘共同的生态价值观’和相应的健康的社会行为而渴望建立‘社会秩序’,是他们‘传统’社会的理想化的一部分。这种理想化是它本身包含的一种浪漫保守主义形式”,[6]257实际上,保守主义非常不利于绿色运动的进一步发展,它甚至会对运动产生阻碍作用。
生态运动大部分受无政府主义影响,但在某些方面也受后现代思潮影响。在思想方面,后现代主义者夸大了意识在社会变革中的作用,他们认为世界可以通过人们对它的思考而被改变,这种思想直接影响了绿色分子,因为绿色分子始终相信,人们的行为将随着意识的改变而改变,但事实证明,仅仅有意识的清醒是远远不够的,要改变人们的行为就必须首先改变特定的社会和经济关系,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来看,正是特定的社会和经济关系决定了人们的行为。在政治方面,后现代主义者要求进行生态重建,他们表面声称反对资本主义,但实际上他们屈从于资本主义,他们期望建立一种遵从“自然秩序”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万物平等,但这种道德秩序对政权没有任何反抗,它也只是相对无权者希望权力重新分配的一种体现。在经济方面,后现代主义者虽然反对大规模经济,但他们依然遵从拜物教的支配,他们否定福特主义而主张全球分散化和小规模生产,但实际上那种形式依然是资本主义的积累形式,它仍摆脱不了资本主义的框架。所以佩珀指出,后现代主义是一种颓废、停止不前、自相矛盾、没有明确政治目标的思想,它对于解决当前的生态危机没有任何积极影响,反而会把生态运动引入歧途。
佩珀的绿色目标是建立一个公正和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但鉴于生态运动更多地是受无政府主义和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佩珀提倡把更多的马克思主义带入到生态运动中来并指导运动的进一步发展,因为在佩珀看来,马克思主义是被证明了的、行之有效的思想武器,它所包含的理论和方法已经得到普遍的认同,它曾创造了许多神话,今后它仍会继续起着积极且深刻的作用。有许多绿色分子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与现实世界失去联系的且有着过时的、陈腐思想观点的学说,环境问题从来不是马克思主义关注的范围,但佩珀反驳到,马克思主义思想当中蕴含着深刻的生态理念,这为我们理解历史和解释当前生态危机(包括环境危机和社会危机)提供了有效的方法。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分析揭示了历史表层下隐藏着的复杂的社会关系,这个关系包括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分析这些关系完全能看到,资本主义经济剥削自然并且剥削人。如今这种经济制度对环境的干预已达到了一个威胁我们持续存在的程度,而正义的缺失也使我们内心深感不安,只有明白了这些,我们才会进一步思考如何切实保护环境和寻求公正。马克思主义本身虽然没有一个完整的生态社会主义理论,但用它的观点分析目前的绿色难题,至少可以为当前生态运动所表现出来的模糊性和不连续性提供一个矫正的方法。在此基础上,佩珀指出,推动红绿联盟实际上就是要把生态运动推进到生态社会主义建设中来,在新的生产模式下,环境会得到真正的保护,人民会享受到真正的平等。
总之,马克思主义学说建立的是经典理论,在当今有很多问题的时代,它不但没有过时,反而应该更加被人们关注,因为它所包含的方法和理论极具现实意义。解读佩珀思想我们可以看到,他所关注的主题都是马克思思想中基本的主题,比如人的主体性问题,人的异化及发展问题,人的解放问题,资本主义政治经济问题,未来社会发展的方向问题等等,也就是说,他的理论观点与马克思理论是高度一致的,我们可以说,佩珀思想是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继承和发扬。但是,他并没有仅仅停留于马克思主义的一系列理论成果上,因为他知道,马克思所针对的是马克思本人那个时代的问题,而佩珀的工作是要把当今时代的现实问题融入到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去并试图寻找解决之路。国内学者乔瑞金教授在《马克思研究的新话语》一书中指出,“英国新马克思主义把人道主义和民主与和平作为理论分析的基础,把追求人类幸福和美好理想作为其目的,基于经验主义的现实研究和理性分析是它的主要研究方法,解决人的现实困境是它关注的焦点”,[7]42佩珀正是这样,他把社会不公正问题与环境问题紧密结合起来,把对资本主义的环境批判深入到对社会的批判中来,从而又一次揭示了资本主义的不可持续性发展。
在佩珀思想中还存在着局限,他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并不全面,对当代社会主义国家的本质存在诸多误解,佩珀毕竟是西方学者,他以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眼光来看待其他国家难免会有失公正,但他对技术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对生态无政府主义和后现代思想的批判都是值得我们肯定的,而他对人类中心立场的坚持、对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分析、对生态社会主义理论的建构也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认真学习的。
[1]佩珀.现代环境主义导论[M].宋玉波,朱丹琼,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1.
[2]Pepper D.The Roots ofModern Environmentalism[M].London:Croom Helm,1984.
[3]Eckersley R.Environmentalism And Political Theory:Toward an Ecocentric Approach[M].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2.
[4]多布森.绿色政治思想[M].郇庆治,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
[5]奥康纳.自然的理由[M].唐正东,藏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6]佩珀.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M].刘颖,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
[7]乔瑞金.马克思思想研究的新话语[M].太原:书海出版社,2005.
(编辑 张 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