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粟的重彩人生汤雪

2014-04-15 18:14村辛勤
中国美术 2014年2期

村辛勤

[内容摘要] 文章第一部分讲述了刘海粟大起大落的跌宕人生,阐明了其独特的人生阅历和性格是绘画风格形成的主因之一;第二部分从艺术风格面貌、艺术理念的思想源泉、重彩的绘画思想这三个切入点论述了刘海粟的重彩艺术;第三部分根据一些刘海粟重彩艺术作品的第一手资料进行分析,以求管中窥豹,见微知著。

[关键词] 重彩生平 重彩艺术 重彩理论 重彩作品

一、刘海粟的重彩生平

刘海粟是我国近代美术教育事业的奠基人之一,是誉满中外的杰出艺术家和美术教育家。他学贯中西,艺通古今,独树一帜,创作了大量的艺术珍品,活跃于当今画坛的很多名家都曾受过他的指导。

1912年,年仅17岁的刘海粟就只身前往沪上,与乌始光、张聿光等人在上海乍浦路一座西式洋房里创办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所美术类专门学校——上海图画美术院(后改名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在美术教学中,他倡导改革和艺术的自由发展,开创了在绘画中采用人体模特写生的先例。这期间,虽屡次遭到军阀的通缉和封建势力的围攻,仍自始至终表现出坚持真理、维护学术尊严的决心和“刀锯鼎镬,所不敢辞”的无畏态度。同时,刘海粟率先实行旅行写生和男女同校学习制度,亲自带学生外出写生。1918年,他还创办了我国第一个美术类专业期刊《美术》,为中国民众开启了眺望世界艺术的窗口,有效地促进了中西艺术思想交流,也为民主与科学的进步和新文化启蒙运动作出了贡献。

1929年至1933年间,刘海粟两度赴欧洲考察美术,参加多项艺术活动并多次举办中国艺术方面的学术讲座。在第二次旅欧时,他主办了“中国现代绘画展览会”,盛况空前。1940年后,他又辗转于印尼、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举办系列巡回展览“中国现代名画筹赈展览会”,筹集资金40余万元,全部捐赠给上海美专用于学校建设。1943年,刘海粟回国,复任上海美专校长。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上海美专与山东大学艺术系、苏州美专合并,在无锡建立“华东艺术专科学校”,刘海粟再次出任校长。十年浩劫,刘海粟受到了身心的双重压迫和诸多不公正待遇和评判。被免去一切社会职务的他并没有一蹶不振,反而以乐观豁达的心态坚持其对艺术的探索和创作,为后来的复出和艺术创作做好了铺垫。粉碎“四人帮”后,改革的春风也带来了刘海粟艺术生涯的春天,“年方八二”的他展现出巨大的艺术潜力,随着“七上黄山”、“八上黄山”、“九上黄山”的步伐,耄耋之年却笔耕不辍,于“衰年变法”又发“老树新枝”,再次书写了他在艺坛的辉煌。同时,其泼墨泼彩的重彩画法亦日臻成熟。

自此一直到1994年8月7日于上海辞世,刘海粟始终是一面屹立于中国画坛的旗帜。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教育委员会和文化部的唁电中所称:“刘海粟教授是我国新美术运动的拓荒者,现代艺术教育的奠基人。”其一生几经波折,蹉跎嗟跌,将中国画艺术陶熔鼓铸于一炉,终成开立新地的一代宗师,其重彩笔墨的艺术风格也因之铸就。而其身后事则遵如遗嘱,将一生收藏的稀世珍品和主要作品全部捐献给国家,从而成就了今日的刘海粟美术馆,供后人们欣赏、研究。

二、刘海粟的重彩艺术

(一)重彩艺术风格

刘海粟具有大气、无畏、不甘平凡、勇于探索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同时也造就了他的艺术风格。在其长达80余年的艺术创作生涯里,泼墨泼彩的艺术风格是其瑰丽人生的重要篇章。

刘海粟的山水画是一个从“师造化”、“师传统”发展为泼墨泼彩、中西融合、洋为中用的学习过程,“有他的性情,才有他的发现”,画家将西方的优秀艺术理念与自己的性格特征融合而迸发,最后表现为“一若积愫在胸不吐不快”的艺术泉涌。这是刘海粟豁然、旷达的个性通过这种艺术追求的途径而导致的必然成果,也是他对中西艺术元素进行相通、相融、相用的思考和探索的产物。此法虽有古本,承张僧繇、杨、王洽等传统宗师之余脉,然刘海粟亦不必自谦,画家曾题曰:“大红大绿,亦绮亦庄,神与腕合,古翥今翔,挥豪端之郁勃,接烟树之微茫,僧繇笑倒,杨心降,是之谓海粟之狂!”(图1)

中西方的杰出艺术家在对艺术的追求态度上往往有相似之处。刘海粟对艺术的狂热和执著,正与凡·高的忘我精神一脉相承。尤其是他那种不为形役、不求合矩、以无法为有法的泼墨泼彩画,以龙蛇一般颤动的线条为构架,正如钢筋铁骨,力敌万钧,又如凡·高“燃着内心狂激的热焰,像风车一般旋动他的画笔”。他时常用石青烘染主峰,用朱膘赭石施于远山,同时也喜用朱砂、石黄、白粉等暖色,于泼彩单纯之外也更见画面大气和谐,这都是其性格的再现和流露。在作画过程中,刘海粟尝自言,其重彩的泼彩画法是先用焦墨线条分割出画面的主要几大块面,分好色彩的区域,然后倒上重色,嫌浅处可以等纸有几成干后,再用小盂调好色朝画上倒,另外破以清水,使色彩散开并透入纸张中去。在健笔疏导的过程中,让色块向山的自然形态靠拢。最后用墨笔细心收拾[1]。如此反复泼五六次之多,让墨与色自然渗沁、自由流走,任其漫漶,色墨交织层叠,极其浓郁丰富,然后因其形象,或成山水,或成荷花,或成葡萄,或成红梅。浓郁的泼彩法与多变的水墨之妙相契合,既反映了中国画自唐以来南北二宗画风的相互渗透和融合,同时也加入了西方后期印象派对画面整体色块的把握和协调块面间色彩线条的表现方法。其画面之气息,一如印象派所着力表现的日光照耀下的热烈亢奋,显露出粗犷朴拙的效果和生命浓郁勃发的律动。

毕加索曾如一头所向披靡的斗牛,其作品震撼了整个西方画坛:希特勒曾下令封杀他的作品,杜鲁门曾咒骂他的艺术是让人堕落的迷药,丘吉尔对其嗤之以鼻;一时间,社会上层出不穷的各种绰号都强冠于他的头上。艺术家的创新性与旧时代的沉闷气息就是如此的“不兼容”,刘海粟当年在沉闷的中国艺坛所产生的惊天震动与毕加索的遭遇又是何其相似!1917年,在上海美专的成绩展览会上,刘海粟的几幅人体习作引起哗然,城东女校校长杨白民大骂:“刘海粟是艺术叛徒,教育界之蟊贼!”一时物议沸腾,使刘海粟被推上有违传统伦理道德的风口浪尖。刘海粟则以“狂的天才”回击社会的质疑和谩骂,并以“艺术叛徒”自居,反叛之心正与西方“野兽派”同契。不过,随着岁月的推移,经过时间的淘洗,泥沙俱下之后,真正的艺术金矿才能得以沉淀,刘海粟的艺术也终于赢得了世人的认可。日本舆论界称其为“艺术界的列宁”。蔡元培在《介绍刘海粟》一文中说:“他的艺术忠实地把自然描写出来,很深刻地把个性表现出来,所以他的画面上、线条里、结构里、色调里都充满了自然的感情。”[2] 郭沫若评价他:“艺术叛徒胆量大,别开蹊径作奇画,落笔如翻扬子江,兴来往往欺造化。”[3] 徐志摩说:“有他的性格,才有他的发现,因他的发现更确立他的心情。”并在看到他的《巴黎圣母院夕照》(图2)一作时感叹:“啊!你的力量已到画的外面去了。”郁达夫认为:“他的艺术有高超绝俗、独往独来的气概。”贺天健先生说:“石涛得黄山之灵,梅瞿山得黄山之影,渐江得黄山之质。海粟得黄山之真,兼得黄山之神。”潘受对刘海粟评价:“早岁蕲响:西方则高更、凡·高;中国则八大、石涛。无论油画、水墨画笔锋一以强烈感情驱使之。枯树不足为其槎丫,怪石不足为其嶙峋;苍鹰俊鹘不足为其翻腾搏击,疾风猛雨不足为其纵横痛快;而刘海粟之所以为刘海粟,固自有在,非高更、凡·高、八大、石涛偶得而夺也。”[4] 巴黎大学教授路易·赖鲁阿在为刘海粟于巴黎克莱蒙画堂举行的画展撰写序言时说:“刘海粟确是一位大师,因为他有他的信徒,这不但是中国文艺复兴的先锋,即于欧洲艺坛亦是一支生力军。”

(二)重彩艺术源泉

刘海粟谙熟中西画史,画史所载“王洽泼墨成画”以及张僧繇没骨法、石涛的“动之以旋”的启示,都给他以深刻的体会,他的“墨用横泼”、“山则直上直下”的经验又是从西法理论“竖的东西崇高,横的东西浩瀚”中悟得。据记载,刘海粟于第一次访日时,在日本名画家面前即兴挥毫,就有“施水”一说。1934年,他第二次在欧洲游历时于瑞士作示范表演,又有“泼墨”记载。刘海粟泼墨泼彩的过程中又能临场发挥、见机行事,任凭激情在纸上奔腾,横涂竖抹,随心所欲,见好就收,并不刻意追求完美。近看时满纸狼藉,远看时通体透亮。泼墨泼彩之法与刘海粟狂放不羁的个性及“融合中西开创艺术新纪元”的理想完全契合一致。通过其对中西绘画史的深刻对比研究和精辟的了解,刘海粟为我们后人的艺术创作打开了思路,提供了许多宝贵经验。

刘海粟的艺术实践并非只是纯感性的“灵光乍现”,而是具有极深邃的理论视野,他的学术根基可从现代美学思想中找到详实的印证。弗洛伊德、尼采和柏格森的反理性哲学是当今现代艺术的理论渊薮,西方美学思想主张“自我表现”,把艺术看作是人的“内心体验”,认为艺术与外物没有直接联系,并间接质疑美是绝对化的“客观存在”,把艺术视为个体对外部世界的映射,提出艺术要冲破理性的制约,“表现纯主观的心灵状态”的主张,这点与中国传统文艺中“圆融自洽”、“天人合一”的审美观有几分神似,却又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在有无两可间形成东西方艺术创新思维上的某种“不谋而合”。从某种意义上看,刘海粟的画学思想正是这种“不谋而合”的佐证和支撑,他的创作架起了沟通东西方美学观的桥梁。

刘海粟更欣赏高更单纯化外的稚拙梦境,热爱凡·高躁动不羁、与世愿违的激情火焰,也艳羡马蒂斯那直抒胸臆的色彩和富有韵律的线条,赞美原始力量和追求美的单纯性的德国表现主义艺术,探究毕加索其以直线、弧线、平面和几何图形构成“绘画的假定性”的立体派理论,还有用艺术来表现运动和速度的未来主义作品。但这一切热爱未动摇他本然的东方人的传统性格,这也是他之所以能成为东方翘楚又能同时为西方所接受的原因。刘海粟用他身上炎黄赤子的文人禀赋,结合自至始至终追求的纯情和对生命的尊重与热爱,化为一种艺术情思的喷涌,最后,形成一座为东西方所共同敬仰的艺术丰碑。

(三)重彩艺术理论

刘海粟在进行重彩艺术实践探索的同时,也致力于艺术理论的研究,其学术著作成果丰厚,主要出版有:《日本新美术的新印象》《画学真诠》《十九世纪法兰西的美术》《欧游随笔》《海粟丛刊·西画苑》《中国绘画上的六法论》《存天阁谈艺录》《黄山谈艺录》《刘海粟艺术文选》《石涛与后期印象派》《中国绘画的继承与创新》和翻译英国T.W.英爱伯《现代绘画论》的译作等[5]。这些著作是他一生艺术实践和理论研究的结晶,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从字里行间中我们可以领略其对泼墨泼彩的重彩艺术的理解和探索。

刘海粟在《艺术的革命观》一文中指出:“艺术是表现的,不是涂脂抹粉。”在艺术创作方面,刘海粟强调“艺术向来是创造的,不是模仿的;是综合的,不是分析的;是主观的,而不是客观的”。这是刘海粟关于艺术创作真义的精辟论述。1925年,刘海粟作《西湖风景》,并在跋文中指出:“画之真义,在表现人格与人的生命,非徒囿于视觉、外骛于色彩形象者。故画象乃表现,而非再现也,是造形而非摹形也。”刘海粟尤其重视在作品中感情的投入和表达,他说:“艺术品的表白,就是艺术家生命的表白,不能表白,就不是艺术家。”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把绘画看做“自然的孙子,上帝的亲属”,对于艺术与自然,主观与客观的参照关系,刘海粟勇敢地提出“不做自然的儿子,要做自然的父亲”。在《石涛与后期印象派》一书中,刘海粟将西方现代绘画精神与中国传统绘画精神融会贯通,提出要突破传统窠臼并鼓动艺术的创新:“吾画非学人,且无法,至吾之主义,则为艺术上之冲决罗网主义。吾将鼓吾勇气,以冲决古今中外艺术上之一罗网,冲决虚荣之罗网,冲决物质役使之罗网,冲决各种主义之罗网,冲决各种派别之罗网,冲决新旧之罗网。将一切罗网冲决焉,吾始有吾之所有也。”1954年,他在黄山写生时说:“我也实践如何在油画中体现出中国人的气质,用笔注意中国书画的韵味,并把印象派画外光的复杂技巧加以分析,吸收一些接近黄山地貌的东西。”在1980年第3期的《文汇》增刊中,他指出:“在我眼里,变幻的烟云,在光的作用下,就像墨和彩泼在白纸上一样,我的泼彩黄山是在泼墨的基础上形成的。没有泼墨,也就无所谓泼彩。我大胆涂抹,不是故意的,而是不知不觉地在中国画中运用了‘后期印象派色块线条的表现方法。我们现在画中国画,也要有新的发展,‘洋为中用。”“艺术作为活动是现实的,作为事实是象征的。说它是现实的,是因为不是它臆造了借喻,而是在大自然中发现了借喻并神圣地把它再现出来。”“艺术表现应该像蚕吃桑叶,吐出来是丝。要画山则灵之,要画水则动之,得笔墨之会,氤氲之兮。”当谈到泼墨泼彩的山水画构图及用色规律时,他说:“对于国画山水构图本无定法,但并非全无规律。简单来说,你先要研究描绘的对象,是几大块构成,块与块之间有什么关系,据我肤浅的体会,大致有以下几种:一、相间法:如两座山因受光不同,一红一绿,红绿相间,井然有序,互相映衬、补充;二、相叠法:是用近似而又不同的形象,逐渐加深读者印象,切忌非艺术性的重复,重复得宜是一种回旋之美;三、相犯法:两座山峰如两军对立,剑拔弯张,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书法上所举见担夫争道而书艺大进,也是此意;四、相让法:一画数区,彼此间都是《镜花缘》中君于国公民,相让成风,不过要记住:笔让气不让,貌离而神合。”[6]

三、刘海粟的重彩作品

刘海粟一生之艺术巅峰就在于突破传统的油画风格和泼墨泼彩的中国画艺术表现,在长达80余年的艺术创作生涯中留下了大量优秀的重彩艺术作品。在此,笔者仅列数其中一角,以分析其中深邃的艺理。

《红籁所感》作于1921年,那时的刘海粟正在西湖写生,对这幅作品,他自己描述:“有一天在雷峰塔下的红籁山房整个儿画了一天画,这幅就是最后一张。那血液般的流霞,反照着灿烂的湖水,蒙着宝俶塔,我脚下的协德堂也着了鹅黄的彩色,这种神秘的象征,禁不住让我情涛怒发。”“我在红籁山房遥望城隍山的回光、西子湖的明波、山麓的小林;绯红的、蔚蓝的、碧绿的,这般飞舞的色调,使我全身的热血忽忽地奔腾,我的心象也轻轻地飞起了。呵,生命之火,到底燃着了!”正是这种对自然生命的激情的燃烧,促使刘海粟将自己最大的热情投入到艺术创作中去,并表现在画面上。从构图上看,这幅作品融入了传统中国画的意味,颇有马远将近景构图归置一角而与远山形成呼应的构图趣味。近景处房屋白墙上映射着橘黄色的阳光,地面上的翠绿、朱红、紫色相映成辉,显出深邃而丰富的色彩内涵。画面中间隔着一汪碧蓝的湖水,衬着那朦胧的远山和沉醉的晚霞,令观者不禁心潮涌动。

《北京前门》(图4)创作于1922年,是刘海粟早期的优秀代表作品之一。这幅作品也成为完美诠释刘海粟这一阶段作品风格的名片。作品中城墙上暖意无限的阳光明显地带有后期印象主义的烙印。饱满的、延伸至到画外的构图,给人以崇高和巍峨之感。明亮高昂的色调、凝练直白的线条,给人以单纯的色彩享受而非细枝末节的关怀。大块面的色彩,城门窗户与城墙的强烈对比都体现着主体物的庄严与雄伟。前景处对嘈杂人流的简笔勾勒并未吸引观者过多的眼球,但其活泼多样的构图和笔触为画面增添了灵动和生机,若干线性的点缀形成了点线与块面的有机结合并增添了画面视觉的和谐感,使画面成为一个丰富的整体。在这张作品中,刘海粟更好地消化了西方凡·高、塞尚对他色彩方面的积极影响,走在一条寻求将之完全融化在民族风格的探索道路上。

《四行仓库》(图5)创作于1937年8月淞沪战争爆发后,反映的是“八百壮士”苦守四行仓库的壮举。刘海粟用画笔发动艺术运动,通过创作来点燃大众的民族救亡激情。1937年卢沟桥事变之后,中国抗日战争全面展开,在上海的日军把战火从沪北向南推进到苏州河北岸时,国民党守军团长谢晋元立下与阵地共存亡的誓愿,率领全团官兵坚守在苏州河北岸的一幢仓库大楼里,连续战斗四昼夜,击毙敌军200多人,战况惨烈。刘海粟被壮士们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所感动,特地在10月28日清早背着画箱来到苏州河南岸的高楼顶上,架起画架,展开画布,调着油色,面对苏州河北岸的四行银行仓库大楼,以磅礴的气势、遒劲的笔触、沉郁厚重的色彩创作了此画。作品着意用蔚蓝色的天空衬托着灰黄色的大楼,画面充满坚实宏浑之感,屋顶上飒飒飘扬着一位少女冒险泅渡苏州河送去的国旗,深沉地讴歌了谢晋元团长和壮士们的高贵品格。该作品激发了全国人民同仇敌忾的、保卫祖国的爱国主义精神,大大鼓舞了士气,振奋了人心,坚定了全国人民抗战必胜的信念。这是一幅难得的火线纪实的抗日颂歌,更是一幅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具有很高历史价值的油画。1939年该画作初次展出时,《申报》作评:“全部颜色的悲壮,手法的严肃和沉着尤非常人所能及。”[7]

《最爱无花不是红》(图6)作于1962年,此时饱经肉体和精神双重考验的刘海粟刚刚脱离病魔的折磨,从中风的病痛中解脱出来。他康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画画。对于病痛,他说:“莫把眼前的疾苦,当作了生活的尽头。疾病是丑恶的化身,生活和创造才是美的代表,但凡是丑恶猖撅的地方,都有美在抗争着!生命和美是不朽的!”[8] 此画即画于他康复的第二年,可以看出画家深沉而又坚强的性格特点在画面上无遗的展现。摆脱病魔的刘海粟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将其他沉积多时的亢奋和压抑许久的画意一泻而出,毫不吝啬地在画布上施展他的才华。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袁运生说:“我特别欣赏刘海粟的画里头的这种恣意用笔,这种气质……。我所希望的就是中国艺术家应该体现一个中国画家的气质,这种气质应该体现在他的一切方面。他拿起笔来,就是一个中国人对待艺术的态度。这一点,我在刘海粟身上是看到了。”

《黄山一线天奇观》(图7)创作于1976年,此时刘海粟的黄山作品面貌已正式确立并成熟,以此作和《黄山白龙桥》(作 于1979年)、《黄山青龙潭》(作于1980年)等为标志。经过了“文革”的洗礼和磨练,其画面格局气象早已不在前人樊篱之中,刘海粟独特的气派与精神沛然于画卷之上。对黄山各种光线及四时变幻下的诡谲万变都了然于心的基础上,画家又从自然表现中找到规律性的色彩变幻,加以主观的改造和夸张,以形成适合画面的色彩效果。水晕墨彰、彩墨斑斓、烟云蒸腾、气象恢宏,画面中又时有松枝亭台等细致景色点缀,显得收放自如。刘海粟曾自题云:“黄山卓绝光明顶,叱咤千峰奴万岭。斜阳散映青山红,珊瑚分插琉璃中,安得高烛传天都,寒烟叠叠蒙云雾,万古此山此风雨,来看老夫浑脱舞……”看来画家颇得其中意趣并乐此不疲。

《重彩荷花》(图8)作于1978年,这是刘海粟晚年艺术风格成熟时期的重彩花鸟画代表作之一。同时期的作品,还有1972年的《退却红衣学淡妆》《扫除腻粉呈风骨》,1973年的《清风》,1980年的《粗枝大叶荷花》《荷花鸳鸯》等。“四人帮”被粉碎后,举国欢腾,此时的刘海粟在沪上居住于离复兴公园不远的复兴中路512号寓所内,对于心情愉悦的他来说,每日到复兴公园散步是他和家人的“必修课”。所以,复兴公园内的荷花池也成了刘海粟审美、写生、创作的重要观赏对象。他日日仔细观察,体会在各种环境、天气、光照的条件下荷花的细微变化,将其西洋画的基础与中国画的表现手法结合,成竹于胸,最后即使眼前无荷,心慕手追,也能画出经过内心提炼的荷花,落墨之时,已是超乎法外的神来之笔。正如此画便作于早春三月,虽早已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但老人自题道:“僻境西郊八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今日荷花别样红。”刘海粟的荷花,不仅是中国画传统审美中的荷花,那烟气缭绕的空灵,前后景深的表现,受光照影响下的色彩斑驳都是取经于西方绘画。此画先以泼墨画大片荷叶,笔墨苍劲老辣;待画面稍干,泼彩石绿,后配上艳粉的荷花,红绿对比的矿物色彩使画面显得格外明丽抢眼,同时厚重的墨色又为画面打下了沉稳而不纤巧的基调,实为画中精品。

刘海粟丰富的人生阅历使他即使身处逆境也能从容面对,韬光养晦的同时笔耕不辍,以应付迎面而来的挑战,方能在时代机遇再次来临时做好充分的准备。在刘海粟留给后人的重彩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他对美的追求,对艺术真理的追求,更看到了其纯粹的人性和高屋建瓴的境界。在其晚年文字中屡屡流露出家的意趣,又是非常的别开生面,还有他晚年得意的欣喜,都是他对挫折和磨砺始终宠辱不惊、胜似闲庭信步的结果。“万古此山此风雨,来看老夫浑脱舞。”正是这样达观的内心写照,造就了刘海粟的华彩人生和他留给后人景仰品评的诸多重彩作品。

(汤雪村/刘海粟美术馆典藏部;辛勤/华东师范大学)

注 释

[1]刘海粟《海粟黄山谈艺录》[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25。

[2]蔡元培《介绍艺术家刘海粟》,《刘海粟研究》[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0:170。

[3]江辛眉《画笔纵横七十年》,《刘海粟研究》[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0:217。

[4]潘受《〈海粟老人近作〉序》,载《刘海粟研究》[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0:183。

[5]路易·赖鲁阿《中国文艺复兴大师——刘海粟巴黎画展序》,《刘海粟研究》[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0:178。

[6]虞复《读刘海粟〈中国绘画上的六法论〉》,《刘海粟研究》[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0:138。

[7]温肇桐《刘海粟的油画〈四行仓库〉》,见袁志煌、陈祖恩编著《刘海粟年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144-146。

[8]刘海粟《海粟黄山谈艺录》[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