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黄庭坚对宋词的革新

2014-04-14 19:21:34张昌红
关键词:黄庭坚词作革新

张昌红

(洛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南洛阳 471022)

论黄庭坚对宋词的革新

张昌红

(洛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南洛阳 471022)

宋初诗文革新运动之后,词坛的革新也在一些词家的创作实践中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较之传统词作,黄庭坚词的创新之处主要体现在题材的扩大、语言的俚俗、词体的增加、新创作方法的尝试以及对音乐的进一步摆脱上。虽然后人对山谷词的评价毁誉参半,但黄庭坚对词的革新之功应永载词史中。

黄庭坚;山谷词;革新;宋词

宋初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等人领导的文学革新运动在诗文领域取得了巨大成绩,然而在词坛却影响不大。传统词学观念仍居支配地位。原因是多方面的:第一,词不象诗文那样地位高、影响大,它并不被重视,所以革新的矛头也不主要指向它。第二,词是文人们私下宴饮、政务之余或放松心情时的娱乐之作,革新之风鞭长莫及。第三,词自形成以来即以一种婉丽曲折的面目出现,在人们心中具有强大的心理定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就当时的文学审美趣味来看,词的优势在婉约,能曲折地表达人的内心活动,但用以表达其它内容则显不类。第四,少数革新者的诗文创作数量多、影响大,基本代表了当时文坛的主流,而词作者则较为庞杂,革新者的作品仅占少量,故影响也不大。然而,在诗文革新的大背景下,词坛也并非一潭死水。其实,词坛的革新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黄庭坚就是革新者之一,在其创作实践中,黄庭坚对词的革新进行了多方面的尝试。

一、黄庭坚词的革新措施

1.扩大了词的题材

与以往词作以写男女之间的情事为主不同,黄庭坚词所涉及的题材十分广泛,除男女情事之外,咏物、抒怀、感旧、咏史、赠别、写景、记游以及爱国思想、农村生活、说理谈禅等内容都在词中得到反映。这些题材是唐五代以来传统词作反映较少或根本没有涉及的。拿咏茶词来说,之前的欧、苏虽也有少量咏茶之作,但多和美人联系在一起,纯咏茶的作品极少。而黄庭坚词中纯咏茶之作竟有十四首之多,可以说这在当时及以前的词人中是绝无仅有的。《满庭芳》“北苑龙团”、《踏莎行》“画鼓催春”、《品令》“凤舞团团饼”等都是咏茶的名作。以《品令》茶词为例,上阙曰:“凤舞团团饼,恨分破,教孤令。金渠体静,只轮慢碾,玉尘光莹。汤响松风,早减了二分酒病。”开首写茶之名贵。宋初进贡茶,先制成茶饼,然后以蜡封之,盖上龙凤图案。这种龙凤团茶,皇帝也往往以少许分赐从臣,足见其珍。下二句“分破”即指此。接着描述碾茶,唐宋人品茶,十分讲究,须先将茶饼碾碎成末,方能入水。“金渠”三句形容加工之精细,成色之纯净。如此碾成琼粉玉屑,加好水煎之,一时水沸如松涛之声。煎成的茶,清香袭人,不须品饮,先已清神醒酒了。下阙曰:“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①本文所引黄庭坚词皆出自马兴荣、祝振玉校注《山谷词》,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下文不再标出。写饮茶之乐。以如饮醇醪、如对故人来比拟饮茶的感觉,可见其惬心之极。饮茶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然把茶引入词中并进行大量创作的只有黄庭坚。茶在北宋已成为一种相当普及的日常饮料,却为何不能出现于同样普及的词作中呢?这不能不说是文学思维的惯性发挥了作用,禁锢了当时文人们的自由创作。因为词在当时人的审美意识中是以婉约及艳情为当行、为本色的。黄庭坚词逾越艳情而去表达无关情事的茶,可谓是对传统入词题材的创新与突破。正是黄庭坚的大量咏茶之作,加上茶文化在宋代的逐渐兴盛,才使茶作为一种常见的题材进入到宋词中,进而启发了其它咏物之作。到南宋时,咏物已成为最重要的词作题材之一。

作为禅门弟子,黄庭坚还把谈禅说佛的内容引入到了词中。山谷词中有五首《渔家傲》(“踏破草鞋参到老”、“万水干山来此土”、“三十年来无孔窍”、“忆昔药山生一虎”、“百丈峰头开古镜”),以词的形式阐释佛理,并对菩提达摩、灵云志勤、船子德诚、马祖道一四位禅宗高僧事迹进行了评价,可谓是对词题材的又一开拓。另外,黄庭坚词中还有一首咏“打揭”的《鼓笛令》。“打揭”是一种民间游戏,甚为鄙俗,书多不载,而黄庭坚把它写入了词,成为宋词中的仅有之作。

2.对传统艳情词的革新

虽然同是艳情词大家,但黄庭坚与之前的欧阳修、晏殊、柳永相比,作品风格有明显不同。晏殊的艳情词重抒情,往往于细致的描写之中表达出自己的内心情绪,例如《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有些词作甚至是有所寄托的,例如《踏莎行》“小径红稀”。总体来看,晏词含蓄蕴藉,谨守“诗教”,珠圆玉润,雍容典雅。欧阳修的艳情词则正面描写男女情事的作品多一些,自我抒情的作品少一些,一般无所寄托。这和欧阳修把寄托抒怀之情多表达于诗文,而视词为余事的创作心理有关。相对于晏殊、欧阳修的艳情词风格更为浅近绮艳,语言上也较为俚俗。柳永艳情词的特点是重描写而轻抒情。在柳永的艳情词中,很少见到真情流露的作品,明显缺乏一种充沛的真情实感。这与他的作品多是应求而作有关。此外,柳永的艳情词还较多地吸收了民间语言,往往根据词调、声情的要求和内容的需要,大胆以口语、俗语入词。

黄庭坚的艳情词继承以上诸家传统并有所发展。就传统“雅正”方面来说,黄不如晏,与欧为近,然比欧更为直率;就俚俗方面来讲,黄比欧走得更远,而近柳。就体裁来说,晏、欧以小令为主,柳以慢词为主,而黄庭坚慢词、小令皆重。总之,黄庭坚对传统艳情词表达方法上的含蓄蕴藉、语言上的雅正远俗、体制上的宗主小令均有突破。例如《归田乐引》:“对景还销瘦。被个人、把人调戏,我也心儿有。忆我又唤我,见我嗔我,天甚教人怎生受。看承幸厮勾,又是樽前眉峰皱。是人惊怪,冤我忒扌闰就。弃了又舍了,一定是这回休了,及至相逢又依旧。”用词大胆通俗,感情热烈浓郁,把男女热恋时的又恋又怨、又恨又爱的微妙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全词基本以口语写成,不避俗语,而这正和此词要表现的内容相适应,读来真切自然,并没有给人以粗俗的印象。再如《沁园春》:“把我身心,为伊烦恼,算天便知。恨一回相见,百方作计,未能偎倚,早觅东西。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著无由得近伊。添憔悴,镇花销翠减,玉瘦香肌。奴儿又有行期,你去即,无妨我共谁。向眼前常见,心犹未足,怎生禁得,真个分离。地角天涯,我随君去。掘井为盟无改移。君须是,做些儿相度,莫待临时。”全词达114字,上片写女对男的刻骨思念以及相见恨短的惆怅,下片写女子不愿与心爱的男人分离,语含微怨。整首词以女子的口吻来写,把痴情女子大胆追求爱情的情景刻画得入木三分。此词语言偏于俗化,表达亦略显直露,但整体风格上真切自然,不失为一首描写男女恋情的成功作品。

3.创作方法的革新——“以诗为词”

词体本身当然有反映重大社会内容的容量以及表达丰沛感情的能力,只是人们思想观念上不用它来表达这些内容而已。“以诗为词”是陈师道对苏轼词的概括性评价。他在《后山诗话》中说:“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天下之工,要非本色。”[1](P309)其实并非东坡一人之词有此特点,王安石、黄庭坚、欧阳修等人都在这条路上对传统词的变革作出了贡献。实际上,“以诗为词”是北宋前期很普遍的一种创作现象,并非专属于某一人。在“诗文革新”这个大环境下,词人自觉或不自觉地都在进行着“以诗为词”的创作实践。黄庭坚也是在自己的才情与报负的驱使下对传统作词方法作出变革的。其具体做法有以下四种:第一种为使用典故。典故往往能用较少的文字表达丰富的内涵。能否熟练使用典故对字数有严格限制的诗词来说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在诗中用典已被广为接受,且是评价诗歌内容厚重与否的标准之一。而在词中用典,在北宋前期诸多词家中则以黄庭坚为最多。对黄庭坚来说,举凡经、史、子、集、道、释典籍之语皆可入于词中。这对形成山谷词的瘦硬风格有很大影响。山谷词用典频繁且生僻,有些典故甚至是第一次在词作中出现(如“风落帽”),所以读山谷词要深思之,玩味之,方能充分理解之。正如龙榆生在《校订苏门四学士词弁言》中所说:“黄词生新瘦硬,恰像他的诗;但它的骨子里却蕴蓄着无穷意味;譬之吃橄榄,细嚼之后,舌头上是要回甘的。”[2](P1)钱钟书曾说:“黄庭坚(用事)有着着实实的意思,也喜欢说教发议论;不管意思如何平凡、议论怎样迂腐,只要读者了解他那些古典成语,就会确切知道他的心思。”[3](P156)第二种为“点铁成金”与“夺胎换骨”手法的使用。《豫章集》卷十九《答洪驹父书》曰:“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尔。古之能为文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4](P204)“点铁成金”本为佛教用语,原指经老师指点弟子顿时开悟,此谓取古人之“陈言”要经过“陶冶”,重新熔铸与翻新。宋僧惠洪《冷斋夜话》卷一引黄庭坚语曰:“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5](P76-77)“换骨”与“夺胎”本为道家语,谓经过修炼可以脱去凡骨凡胎,换仙骨圣胎。作为诗论,前者谓师取古人之诗语;后者谓师取古人之诗意。这些方法,黄庭坚既用之于诗,也用之于词。如《浣溪沙》“新妇矶头眉黛愁,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勾。青箬笠前无限事,绿簑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即是将唐代顾况的《渔父引》“新妇矶头月明,女儿浦口潮平,沙头露宿鱼惊”和张志和的《渔父》“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熔铸而成一首的,是为“点铁成金”。下面举几个“夺胎换骨”的例子:《浪淘沙·荔枝》中有“日擘轻红三百颗”及“赖得清湘燕玉面”句,即是化用苏轼《食荔枝》诗中的“日啗荔枝三百颗”以及《古诗十九首》中的“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句而成的。《桃源忆故人》中有“花底莺声嫩”句,实是白居易《琵琶行》中“间关莺语花底滑”变化而来。唐李商隐诗《代赠二首》其一有:“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山谷词《踏莎行》“临水夭桃”中有“芭蕉渐展山公启”,反用其意也。第三种为使用对偶。对偶是诗的主要创作方法之一,不管律诗与绝句,一首之中少则一联,多则三、四联。黄庭坚将此方法应用于词中,而词本是不提倡用对偶句的,因为它长短不齐,又受音乐抑扬顿挫的限制,很难对得工整。黄庭坚却偏走此险路,力辟作词之新法。山谷词中大量使用对偶句,如《南歌子》中的“诗有渊明语,歌无子夜声”、“秋浦横波眼,春窗远岫眉”对仗可谓工整。第四种为在音乐上的创新,即突破音律。词与诗不同,绝大多数诗是不入乐的,少数诗可以歌唱,也是以文字为主然后配乐,音乐配合于文字;而词一般是先有音乐后填入文字,文字依附于音乐。随着词的抒情主体意识由儿女情长向抒怀言志转变,人们对词的音乐性的要求越来越弱,而越来越多地强调其文学功能,最后成为与诗并驾齐驱的文学体裁之一。黄庭坚词正表现了这种过渡。

4.创新调、用新体

相对柳永、张先,黄庭坚所创的新调并不多,但他毕竟做了自己的努力。其所创之调,如《雪花飞》,万树《词律》卷三、王奕清《钦定词谱》卷四、秦

《词系》卷十四均有收录。在新词体的使用上,黄庭坚也作了许多尝试。首先是“集句体”。该体起初主要应用于诗中,称集句诗,又称集锦诗,指把一位或数位古人的成句集为一首新诗。它不是对前人诗句的简单照抄,而是把古人本来互不相干的诗句,集合成为一首具有新意的诗篇。集成的新诗,可以不改变原诗句的内容和意境,也可以引伸、改变原诗句的内容和意境。黄庭坚把它应用到了词作中,例如《菩萨蛮》“半烟半雨溪桥畔”,全词八句,分别采用唐郑谷《柳》、韩偓《醉著》、杜甫《西郊》、《绝句两首》、《后游》、《可惜》等诗中的句子连缀而成。其次是歇后体。《西江月》中有“断送一生唯有,破除万事无过”两句,皆韩愈诗成句,分别见其《遣兴》诗与《赠郑兵曹》诗。黄庭坚于末字均省略了酒字,以示戒酒不饮。而连属起来又是切对,实在是高妙。清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曰:“起二句咏酒,而用成句作歇后语,为词中创格。”[6](P226)第三是“效福唐独木桥体”。福唐独木桥体本是诗体,又称独韵诗、一字韵诗、同尾诗,每句韵脚用同一个字,较为罕见。黄庭坚将其应用于

二、黄庭坚词革新的弊端与影响

黄庭坚在词作上的创新精神值得充分肯定,但在客观效果上也存在一些弊端,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求俗而过俗。凡事皆有度,黄庭坚在不随人后、锐意革新心态下的词作有时也会因过于反常规而出现事倍功半的结果。词本是民间娱情之物,多描写男女恋情,语言质朴无华,韵味纯粹而热烈。文人参与创作与润色之后,词主要被用于歌舞酒筵之场合,成为娱宾遣兴的工具,以香艳、绮软为基本风貌。入宋以来,欧阳修、晏殊、张先等人以词来抒发个人心境,柳永以词写民间风物,苏轼以词写壮志豪情,皆是对词的革新之举。山谷词对这些革新有明显的继承,但也力图有所突破。黄庭坚多方尝试把因文人参与而已经雅化了的词风重新引向合俗,但也会偶然出现矫枉过正的情况。例如《鼓笛令》:“见来两两宁宁地,眼厮打、过如拳踢。恰得尝些香甜底,苦杀人、遭谁调戏。腊月望州坡上地,冻著你、影村鬼。你但那些一处睡,烧沙糖、管好滋味。”黄庭坚在此词中多用俗语,努力给人以朴实、自然的印象,然词中生僻、流俗之词甚多,求俗而失之过俗,影响了整首词的格调。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一曰:“黄山谷词多用俳语,杂以俗谚,多可笑之句。如《鼓笛令》词云:‘人道他家有婆婆,与一口、管教磨。’又云:‘副靖传语木大。鼓儿里、且打一和。更有些儿得处啰。’又一首云:‘打揭儿非常惬意。又却跋翻和九底。’又一首云:‘冻着你、影村鬼。’此类甚多,皆不可解。且‘磨’二字,字书不载,意即‘什么’之讹也。又如别词中‘奚落’、‘忔憎’、‘唦’、‘噷’等字,皆俗俳语也。元人曲有之,皆不宜入词。”[7](P1401)

二是以大量方言入词而流于狭僻。例如《望远行》:“自见来,虚过却、好时好日。这尿黏腻处煞是律。据眼前言定,也有十分七八。冤我无心除告佛。管人闲底,且放我快活。便索些别茶只待,又怎不遇偎花映月。且与一班半点,只怕你没丁香核。”词中“尿”、“煞是律”、“”、“管人闲底”等词为当地民间土语,极为鄙俚。“”即“遗”、“”即“得”、“煞是”意为“确是”、“管人闲底”犹“不管别人如何说”。这些生僻的方言词使本应通俗晓畅的作品变得诘屈聱牙、模棱两可,大大限制了读者对词作的理解。当然,黄庭坚试图对词进行通俗化改造的本意也因弄巧成拙而付之东流。再如《丑奴儿》:“济楚好得些,憔悴损、都是因它。那回得句闲言语,傍人尽道,你管又还,鬼那人唦。得过口儿嘛,直勾得、风了自家。是即好意也毒害,你还甜杀人了,怎生申报孩儿。”词中“孩儿”江西方言呼为“孩牙”,与上文的“它、唦、嘛、家、了”同叶“麻”韵。又如《归田乐令》“引调得”里有“”字,在此处也是方言,表呲斥之义。

这些不足,自宋代以来就一直影响着人们对黄庭坚的词学观点及山谷词的整体评价。正如传为李清照的《词论》对黄庭坚的评论中说:“黄即(既)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8](P195)

随着宋词朝多方向发展,黄庭坚身后至南宋中期,以苏轼为主的反传统之作——所谓“豪放词”占词坛主流。黄庭坚学苏轼而创作的豪放类词也越来越受人注目。然而,作为苏氏阵营的一员,黄庭坚在豪放词方面的成就及声誉皆不如苏轼,往往被看成苏轼的追随者。赵令畤《侯鲭录》曰:“黄鲁直间做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是著腔子唱好诗。”[9](P74)持论与陈师道如出一辙。词到南宋中晚期,以姜夔、吴文英、张炎为代表的格律词在词坛占主导地位,主张词应严守律吕,并以雅正作为评词的重要标准,追求婉曲蕴藉,对以苏、辛为代表的豪放词尤其是其末流批评有加。金代中期以后,出于对前期靡丽文风的反拨,兴起了一股复古思潮,反应在文学上就是提倡真情实感,裨益政教,风格雅正。另外,受地域影响,尚雄健,轻婉丽。以元好问、王若虚为代表的一批词论者对苏、辛又加以推重,而独贬黄。批判黄庭坚最猛烈者为王若虚,认为“鲁直雄豪奇险,善为新样,固有过人者,然与少陵初无关涉。前辈以为得法者,皆未能深见耳”。[10](P506)到明代词复以婉丽为正宗,对黄庭坚的艳情词重新重视。王世贞《艺苑巵言》评价黄庭坚词曰:“鲁直书胜词,词胜诗,诗胜文。”[11](P391)至清代,人们方对山谷词的个性特征进行实事求是的评价,对其在词史上的地位给以充分肯定。张惠言《词选序》曰:“宋之词家,号为极盛,然张先、苏轼、秦观、周邦彦、辛弃疾、姜夔、王沂孙、张炎,渊渊乎文有其质焉。其荡而不反,傲而不理,枝而不物。柳永、黄庭坚、刘过、吴文英之伦,亦各引一端,以取重于当世。”[12](P536)这些评论无疑是把黄庭坚看作北宋词坛的大家之一。

黄庭坚一直甚为人诟病的以俚俗市井之语入词的方法,从清代开始也逐渐得到了正面评价。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四十曰:“山谷词清刚隽永,于晏同叔、秦少游外别树一帜,间伤于亵诨,善恶杂陈,固宜分别观之也。”[13](P911)丁氏承认黄庭坚的部分词作格调不高,但同时也强调山谷词更多的是优秀作品,可与晏、秦相提并论。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引夏敬观《手批山谷词》云:“后山称‘今代词手,唯秦七、黄九’。少游清丽,山谷重拙,自是一时敌手。至用谚语作俳体,时移世易,语言变迁,后之阅者渐不能明,此亦自然之势。试验扬子云绝代语,有一一释其义者乎?以市井语入词,始于柳耆卿,少游、山谷各有数篇,山谷特甚之又甚,至不可句读。若此类者,学者可不必步趋耳。曩疑山谷词太生硬,今细读,悟其不然。‘超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东坡誉山谷之语也。吾于其词亦云。”[14](P134)认为山谷词的俚俗正是其“重拙”的表现,至于饱受垢病的“造语生硬”、以生僻语入词等,更是一种相对的说法;相反,在当时看来很俚俗的词语反而更贴近百姓生活,更容易被人理解。当今的研究者应该以发展的眼光,实事求是地评价山谷词,不要被历史的“杂音”所误导。

总之,山谷词有它自己的个性,它在词坛的地位与影响随时代的不同而不断发生变化。

[1]陈师道.后山诗话[A].何文焕.历代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黄庭坚.豫章黄先生词[M].龙榆生校点.北京:中华书局,1957.

[3]钱钟书.宋诗选注[M].北京:三联书店,2002.

[4]黄庭坚.豫章黄先生文集[A].四部丛刊[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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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7]李调元.雨村词话[A].唐圭璋.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8]李清照.词论[A].王学初.李清照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9]赵令畤.侯鲭录[A].施蛰存,陈如江.宋元词话[M].上海:上海书店,1999.

[10]王若虚.滹南诗话[A].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1]王世贞.艺苑巵言[A].唐圭璋.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2]张惠言.词选[A].续修四库全书:第1732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3]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0.

[14]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On Huang Tingjian's Innovation in Song Ci Poetry

ZHANG Chang-ho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Luoyang Normal University,Luoyang 471022,China)

After the movement of poetry innovation in early Song Dynasty,innovations of Ci poetry was practiced in some writers'Ci works.Compared with traditional Ci works,Huang Tingjian's were featured in innovations of broader topics,use of slang languages,newer Ci forms,new ways of writing and further alleviation of melody-restraints.Though there are both favorable and unfavorable comments on his Ci poetry, Huang's innovations should be confirmed in the history of Ci development.

Huang Tingjian;Huang's Ci poetry;innovation;Song Ci poetry

I207.23

A

10.3969/j.issn.1674-8107.2014.04.019

1674-8107(2014)04-0118-05

(责任编辑:刘伙根,庄暨军)

2014-04-20

全国高校古委会直接资助项目“《平斋文集》整理”(项目编号:1259)。

张昌红(1973-),男,河南商丘人,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学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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